我对东北秧歌和东北二人转并无成见，虽然我在电视上看到这些表演就会毫不犹豫地换台。在我看来，它们是粗俗的。这并不表示我有艺术欣赏的洁癖，我并不更懂得芭蕾舞或交响乐，但优雅就是优雅，粗俗就是粗俗，性质上的归类没必要含混。

第五届CCTV电视舞蹈大赛决赛将要开幕，与往届不同的是，东北秧歌不见了踪影，原因是舞蹈样式上缺乏创新，并且“在某些方面显得粗俗了一些”。基于同样的原因，东北二人转也曾在央视首届喜剧小品大赛中被喊停。一位被誉为“秧歌王”的舞蹈家没有否认“缺乏创新”，但极力否认东北秧歌的粗俗。

意见之分歧在于，一方认为粗俗，在优雅与粗俗之间明确划分了界线，一方则不认为粗俗，一个别致的说法是“雅俗共赏”。雅俗共赏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粗俗呢？于是在“雅俗共赏”中，优雅与粗俗模糊了区别。我不认为央视大赛组委会的决定就一定对，粗俗总是存在，往届都有这届拿掉，别人当然会有意见。但他们很诚实、很有勇气地说出了“粗俗”这样一个事实。

我觉得这是一种历史的补偿。在央视历年所举办的大型晚会中，北方尤其是东北的节目表演大行其道，甚至到了具有“文化权力”的地步。比如在春晚里，上海人、广东人出现在北方语系节目时，总是一副狡猾、刁钻的形象，骗人者操上海话或广东话，受骗的操北方话，而且在节目最后，总是受骗的北方话者获得了“正义”。节目结构和表演逻辑，清晰地指明了一种语言和文化上的权力。所以，愤于秧歌和二人转被停的人们不必愤怒，这算是扯平了，历史总是公正的。

在文化领域，有些做法和表演就是粗俗的，但我们好像不愿意承认，出于面子或其他原因极力抹平优雅与粗俗、严肃与粗俗的界线。前段时间，《百家讲坛》一位节目策划人说，学术研究机构弄了那么多年，没几个人知道孔子，于丹讲了那么点时间，全世界都知道了孔子，还对于丹苛求什么呢？

这话我很不赞成，这样传播文化就是粗俗的（我并无不尊重于丹本人的意思），不能从功利的角度排挤掉优雅和严肃。以历史时间和地位上看，孔子约相当于古希腊哲人，想想看，知道古希腊哲人的非西方人有多少，如果为了让全世界无论精英、大众都知道他们，而采取一种错误百出、曲解意思的做法，我不知道这会在西方国度会有何种反应？

宋词可谓优雅吧，可它的前身敦煌曲子词有不少就非常粗俗，你不能闭着眼睛说它不粗俗；舞台上的相声比较“干净”吧，可它在天桥下演出那年头，相声可充满了黄段子，你也不能碍着面子说没这回事。

粗俗有什么要紧呢，老百姓都接受的东西即便是粗俗的，也不是对老百姓的贬损。反而硬把粗俗带上优雅的面具，说这就是艺术，艺术都要这样，这才是可怕的。优雅与粗俗，不意味着道德层级上的高低，在真正的艺术中，粗俗有时比优雅需要更多的智力和技巧，当然首先它得是艺术。雅俗不分，与好坏不分、善恶莫辩一样，对社会都是有害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必须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