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分子之景凯旋专栏

刚听到《中国不高兴》这一书名，还以为是在讲下岗工人不高兴，失地农民不高兴，求职无门大学生不高兴，股民不高兴，毒奶粉受害者不高兴，因为这样的不高兴能发出来，标志着中国在不断进步。但此书作者的不高兴却是目光更为远大的，讲的是全体中国人对西方国家不高兴，对某些中国人不高兴，需要一群英雄“带领我们这个民族，完成在这个世界上管理、利用好更多的资源，并且除暴安良的任务”。

我们一不小心又被代表了一回。但如果是面对外敌入侵，可能应当是愤怒，而不是“不高兴”。国与国之间又不是男女恋爱，需要撒娇。如果是国际纠纷，那就应当是通过外交谈判，争取双赢局面，而不是虚张声势的口水民族主义。看作者在新浪的访谈，崇尚的是赤裸裸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这世界就是奉行丛林法则，既然西方国家蛮横霸权，那我们也照此办理。因此，中国要有大目标，这个大目标就是“第一是要在这个世界上除暴安良，第二是要管理比现在中国所具有的更大更多的资源，给世界人民带来福祉。”甚至连昔日希特勒“用德国的剑为德国的犁取得土地”的口号都拾起来了，改头换面曰“持剑经商”。

除此而外，看不出作者还有什么样的基本理念。他们也谈“内政愤懑”，但那是为了外争国际霸权。用作者之一、也是当年《中国可以说不》的作者宋强的话说:“说‘不’要表达的是‘中国只想领导自己’，而‘不高兴’想表达的是‘中国有能力领导世界’。”可要想领导这世界，就得假设中国在各方面已经具有超强实力和崇高威望。显然“不高兴”先生们不是这样认为的，他们认为中国目前已经可以领导世界了，并且特别反对“软实力”的提法。但这样一来，他们谈内政就是空洞，谈外交则是虚骄，而如果要实现他们打倒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终极目标，这已不是与西方“有条件地决裂”可以了之，而是要“解放全世界”才能做到了。

这些作者既不是左派，也不是右派，而是当代的策论派，整天想着如何进谏，只从“势”的角度考虑问题，期望政治家们某一天有所青睐。先秦有个流派叫“纵横家”，他们不像儒家、墨家和道家，他们没有一定的价值理念，终日游说诸候，以口舌辩说为武器，纵横捭阖，折冲樽俎，朝三暮四，不学有术。但先秦纵横家们尚能审时度势，自圆其说，而且只代表自己发言，对于当下形势，其谋略偶尔也会行之有效，不像“不高兴”先生们，不顾现实和逻辑，一厢情愿，自说自话，没有任何论证，动辄就是阴谋论，喜欢在那里折腾给自己看。

要说纵横捭阖，似乎还轮不上享受着开放成果的“不高兴”先生们，当年的红卫兵才称得上气势如虹，虽然一穷二白，却能把“世界革命的中心”喊得震天响，甚至奔赴邻国去参加革命战争。结果如何呢？尽管历史不怕重复，但事实始终是，中国一直在按照自己的逻辑发展，从《中国可以说不》到《中国不高兴》，时隔13年，其中的言辞虽然照样煽情，只是很可惜，中国从来都不会因这样的书而有所进步，也不会因这样的书而有所退步。

据说此书现在卖得很旺，也引起了预期中的西方媒体关注，这大概就是“有条件地决裂”的注脚了。一般来说，我不太愿意讨论他人的写作动机，觉得这是个说不清的问题。但据闾丘露薇披露:“出版那天，该书一个作者告诉我:这是一种（炒作）手法，出版针锋相对观点的书，然后打来打去。”写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无趣得紧，煞有介事地在讨论一次商业性质的爱国秀。

（作者系南京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