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行止

狄更斯小说《圣诞欢歌》(A Christmas Carol)的主角艾柏纳泽·斯克鲁奇(Ebenezer Scrooge)以吝啬、斤斤计较、刻薄自己和他人以及完全不凑兴、不懂体谅他人心意的性格，令读者印象良深。事实上，斯克鲁奇的“孤寒”世界闻名，他已经成为“吝啬鬼”的代名词(一般英文字典都作此解释)。

笔者想起斯克鲁奇，是因为美国有个同名组织，不过，此Scrooge并非斯克鲁奇，而是Society to Curtail Ridiculous, Outrageous and Ostentatious Gift Exchange的缩写。这个名字并不好译，不过望文生义，此一志愿团体的目的在奉劝世人特别是基督徒，在圣诞互赠礼品时，应以实用性物品为主。据R.海菲德(R. Highfield)所著《圣诞物语》(The Physics of Christmas)一书的介绍，此团体长期游说美国人别以千奇百怪浪费性高(毫不实用)的物品作为圣诞礼物，取而代之的最佳物品莫如DIY(你自己动手)的书籍和工具，如防盗警钟、防火器、多士炉……及种种日常生活必备、有实用性却非新奇玩意而常被忽略的东西。当然，如果人们照足Scrooge的提议互赠礼品，百货公司必然毫无节日气氛，逛公司则了无生气，和圣诞节结缘的“罗曼蒂克”气氛亦随寒流而逝！

一句话，Scrooge主张消费者不可浪费，只购买必需品已足。这种鼓励节约的“美德”，环保分子大叫“吾道不孤”，但经济学者大都不以为然。早在十七世纪，“医而优则经济”的曼德维尔(B. Mandeville)便认为“奢侈、贪欲……等恶行，都有利于经济繁荣”，与此前百余年明朝的短命学者陆楫所说的“论治者类欲禁奢，以为财节则民可兴富也。噫，先正有言，天地生财，止有此数，彼有所损，则此有所益。吾未见奢之足以贫天下也。”所见略同。莎士比亚在《李尔王》第二幕第四场亦有几句发人深省的诗，大意是说，若从有没有需要着眼，最贫乏的乞丐也有多余的身外物，只求维生，别无陪衬，人的生命与禽兽何异。16、17世纪，中外儒者有“消费可刺激经济增长”的共识，为此后资本主义消费社会奠下坚实的理论基础。不过，到了物质泛滥、物欲横流的时代，Scrooge的主张倒亦不无道理，尤其是金融海啸下经济颓疲、失业率不断上升的时候。

《圣诞物语》是偏好浏览有关圣诞物事者的最佳读物，其从科学(作者海菲德为牛津大学化学博士)角度的分析，大开读者眼界。圣诞这类传统节日，只可“同庆”不可理性剖析，因为以科学家精密的头脑和一丝不茍的态度，很多“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

且以《圣诞物语》列举一事为例。英国科学家道金斯(R. Dawkins)在题为《解开彩虹之谜》(Unweaving the Rainbow)一书中，指圣诞老人要在一夜内送礼物给世界所有的儿童，他(她)的雪橇“车速”必须大大“超音速”，应用灵界技术，这也许没有困难，只是其造成的噪音比“协和式”飞机还大数千倍，因此我们不可能不向环保处投诉——由于我们从未在圣诞前夕受噪音污染，反证了圣老坐雪橇上门(通过烟囱)派礼物之说不可靠。有这样的“科学分析”，世上还有“童话”吗？道金斯说，他以上述分析说服其六岁大的儿子不要相信圣诞老人真有其人。大煞风景，莫此为甚，真是岂有此理！

《圣诞物语》怎样看这个问题？其《圣诞老人的挑战》一章说个清楚。虽然此章字里行间都是数字，但细细读之，趣味盎然。文章说，市场对圣诞老人的需求非常大，全球8岁以下孩童达21.06亿人(应为1997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统计)，可说都是他派送礼物的对象。由于“圣诞礼物”有非宗教的慈善性质，因此圣诞老人不可能不送礼物给非基督徒，或只送给住在发达国家的1亿零9100名儿童。

以平均每户家庭有2.5个儿童计，即全球有8.42亿个有孩家庭，为了“送礼到户”，圣诞老人的雪橇在圣诞前夕因此要停这么多次。根据地理学家的计算，地球表面积共1.966亿平方英里，29%为陆地，即5790万平方英里，而每户家庭(每幢房子)的平均距离为0.26英里。从上述的假设，可得出圣诞前夕圣诞老人的雪橇要飞2.21亿英里，才能送礼到8.42亿个有孩家庭！非常明显，上述的推算是以欧美单幢住宅为标准，以大中华地区的楼宇少有烟囱(但有电梯)，圣诞老人行程的计算方法便大异其“趣”了。

有幸的是，圣诞老人的送礼时间不是24小时而是48小时。《圣诞物语》说他于12月24日午夜从子午线(国际日期变更线)“起飞”，应该“走回头路”，因为在此距英国格林尼治180度的子午线以东及以西地区，日历上的日期相差一日即24小时。换句话说，圣老去而复返，如此安排行程便多出24小时——48小时为2880分，共172800秒。对于分秒必争的圣诞老人而言，这极之重要。

把8.42亿户除以172800秒，显示圣老在每户人家只能停留万分之二秒；由于全程长达2.21亿英里，意味圣老所坐雪橇须以秒速1279英里飞行；音速为每秒0.2英里(每小时750英里)，这等于说圣老的坐驾要超音速6395倍即音达6395万马赫！考虑音速及万有引力之后，这样的速度是不可能的，不过，以灵界技术看，何事不可为？

走笔至此，笔者了解自己比道金斯“幸运”，因为小孙女已知“圣诞老人”只是传说中的人物！问她哪来的知识，她说“老师说的”，而她深信不疑，没有深究，大概老师作了令小孩信服的解释。她的妈妈亦如释重负，因为不必再筹划张罗带她去罗凡尼米(编按:芬兰拉普兰地区首府，圣诞老人的故乡)“拜会”圣诞老人了。

(作者系香港资深财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