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期 2014.03.14

两岸人民同文同种,今天的局面部份是上世纪那场内战造成的。两岸本是兄弟,兄弟本有互助之义,至今还继续保持上世纪的敌对,也绝对是不道德的。

一、曾经为拒绝国民党统治而认定“台独”是唯一出路

凤凰历史: 您是台湾本省人,听说您年轻的时候比较倾向“台独”,能为我们说说当时的想法吗?

李宗隆:因为国民党腐化、贪污,大部份人都很讨厌国民党,认为国民党专制、剥削我们,再加上“二二八事件”的渲染。国民党已经变成了人们心目中恶政的代表。想要拒绝国民党的统治,当然不会考虑与大陆的联合,在这种偏差下,会认定“台独”是唯一的出路。[详细]

二、陈水扁当选总统后 我从“台独”支持者变反对者

凤凰历史: 是什么契机是您从最早的“台独”到现在支持两岸统一?

李宗隆:陈水扁上台以后做的事情刚好相反,跟他竞选时所作的承诺刚好相反。陈水扁及其台独党徒,不只这次说谎,许多政见也显然是没有诚意的,他们背后有不愿公开说的用意在。 [详细]

三、两岸如继续保持上世纪的敌对绝对不道德

凤凰历史: 您认为台湾会不会如陈水扁所期望的那样会独立?

李宗隆:两岸人民同文同种,今天的局面部份是上世纪那场内战造成的。内战中,同胞相残,绝对是不道德的事。两岸本是兄弟,兄弟本有互助之义,至今还继续保持上世纪的敌对,也绝对是不道德的。[详细]

  • 1父亲因“皇民化”教育认为自己就是日本人
  • 2陈水扁要台湾独立也不是真的为台湾人考虑
  • 3儒家传统中最精彩的是从人而非从神出发
  • 4台湾的寺庙是中国世俗迷信但不是精华文化

核心提示:两岸人民同文同种,今天的局面部份是上世纪那场内战造成的。两岸本是兄弟,兄弟本有互助之义,至今还继续保持上世纪的敌对,也绝对是不道德的

李宗隆 资料图

本文系凤凰网历史频道对话台湾统派本省人李宗隆,采访:唐智诚,整理:宋晨希

嘉宾简介:李宗隆,1961年生,祖籍台湾省嘉义县。台湾大学土木系学士,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航空与太空、电机工程双硕、电机工程博士。現任职嘉义大学电子物理系教授。研究方向包括:第一性原理計算、纳米科学、固态物理。

父亲因“皇民化”教育认为自己就是日本人

凤凰历史:您是台湾本省人,听说您年轻的时候比较倾向“台独”,能为我们说说当时的想法吗?

李宗隆:第一,我父亲1916年生在台湾农村,在日据时代进日本人办的国小,受“皇民化”的教育。二十岁左右应日本人的征召,他自愿去海南岛当军夫。当初整船到海南岛的台湾人,几乎都死在海南岛了,他是少数几个回得来的人。因为自幼即受日本人的宰制,我父亲对中国没有好印象,基本上认为自己是日本人。我从小在这个氛围下长大,也没有太多思考,继承了我父亲的观点。

曾经为拒绝国民党统治而认定“台独”是唯一出路

李宗隆:第二,我在台湾南部长大,台湾南部的“台独”意识比较强。因为国民党腐化、贪污,大部份人都很讨厌国民党,认为国民党专制、剥削我们,再加上“二二八事件”的渲染。国民党已经变成了人们心目中恶政的代表。

国民党隔绝台湾与大陆之交流,并把大陆丑化了。我年轻时和大部份的台湾人一样,对大陆一无所知。只因为国民党是从大陆来的,很错误的把国民党等同于全大陆人。想要拒绝国民党的统治,当然不会考虑与大陆的联合,在这种偏差下,会认定“台独”是唯一的出路。

再加上我也觉得台湾有很多问题。比如,中央和地方选举时,候选人为票源而炒作族群议题。最终,不但只是一再选出为国民党腐败掩护的人,也付出巨大社会成本。要让台湾政权以确定的政策方向,长期为民谋利,简直是缘木求鱼。失望之余,我当时就错误地得到一个结论:认为是由于我们缺乏国家认同,以至于没有一个完整国家为前题的思维,所以很多政策、方针才没有办法同调地按一定方向进行。如果台湾独立,成一个国家,一切乱象应可从根源解决。这是我那时候主张“台独”的重要原因。

陈水扁当选总统后我从“台独”支持者变反对者

凤凰历史:那后来您的观念又是怎么转变的呢?

李宗隆:我在美国求学时,常跟石佳音老师讨论这些问题。当初觉得他的观点比较激进,开始的时候对他说的还都是半信半疑。后来我渐渐了解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直到陈水扁执政以后,我才发现石佳音的预测是对的。

举个例子,在台湾,就连最低阶的乡镇长都是透过选举产生的。陈水扁在竞选第一任总统时,其政见之一是:以后乡镇长官派。就是乡镇长让政府指派就好了,不必透过选举。因为我们台湾的选举,早已被地方派系的利益瓜分了,民选实际上没有太多意义。那我当时很支持这个想法,因为这样就等于把地方派系全部打散,然后以县为单位进行整体规划。但陈水扁上台以后做的事情刚好相反,他加强了与乡镇地方派系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把乡镇长选举制度取消掉。陈水扁及其“台独”党徒,不只这次说谎,许多政见也显然是没有诚意的,他们背后有不愿公开说的用意在。

所以陈水扁当选总统后,彻底改变我“台独”的主张,从一个支持者变成反对者。

凤凰历史:陈水扁认为台湾独立才能对台湾更好,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李宗隆:独立以后“他们”会更好,那是他们眼中的更好,我觉得主张“台独”的大部分人都是想利用“台独”这个名义来操控选票,进而瓜分台湾的资源以图私利。政客主张、炒作“台独”,目的在获得选票,够多的选票就能掌握政府,从而以“民主”机制操控政府和政策,目的不外是为政客背后商业或利益集团谋利。换言之,许多政客炒作“台独”,不外乎为政治资源和经济资源的瓜分,少有具“理想性”的人。如有,也大多是不明事实、史观和价值错乱者。

陈水扁要台湾独立也不是真的为台湾人考虑

凤凰历史:所以陈水扁上台,做的事和他承诺的不一样?

李宗隆:陈水扁及其党徒是别有用心的。他们的“台独”,绝不是真的从为全体台湾人考虑出发的。陈水扁上台,我的观点有一个很大的转折点。从那时候开始,我意识到对“台独”党徒的言论必须要小心。

台湾独立与否,至少牵涉到两方面问题。

第一、如果台湾真的在没有任何干预的状况下独立,它可以存活么?对整体台湾人有利么?因为台湾跟大陆的经济往来非常频繁,把台湾和大陆隔开对台湾人绝对没有好处。以汽车工业与市场为例,因为台湾市场小且封闭,台湾人长期要忍受选择有限、过于高价的汽车,且关键技术永远不得自主。如台湾市场与大陆合一,就不再有这类问题,对大众消费与全民就业都有帮助。因此,长期把台湾和大陆隔开,可能会威胁到台湾的存活。

两岸如继续保持上世纪的敌对绝对不道德

李宗隆:第二、更重要的是,“统独”是一个道德问题。两岸人民同文同种,今天的局面部份是上世纪那场内战造成的。内战中,同胞相残,绝对是不道德的事。两岸本是兄弟,兄弟本有互助之义,至今还继续保持上世纪的敌对,也绝对是不道德的。完全忽略美、日帝国、殖民主义鱼肉我同胞的事实,舍兄弟之情而宁为美日鹰犬,是极为不道德的。

什么是同文同种的感同身受,我有切身的体验。我在美国待了八年,前四年我是想当美国人的,想在那边找个工作、安居下来,享受他们的好环境。到第五年我就不再有这个想法了。不是因为我找不到工作,而是因为我觉得美国不是我的家,我从文化上完全不能认同那个地方。举个例子,有一次在他们电视新闻上看到一个节目,谈美国中学生毒品滥用的问题。虽然理性上我知道那是社会一大问题,但感性上,我觉得那是美国人的问题,与我无关。相反的,看到有关台湾台风的报导,风好似就在我身旁吹起,心情时常挂念台湾的安危。因此,我很确定我不属于美国,毕业后就回台湾。

我们从文化、血统上都是中国人,而且经济上与大陆结合也是有利无弊的。没有必要将台湾和大陆切割。

凤凰历史:您回到台湾后为何选择去读中国经典呢?

李宗隆:其实起初我不是为了要读经典而读经典,是因为我要教我的孩子。我是四十几岁开始,陪着我的孩子读中国经典。因为担心孩子不能理解这些经典,所以我必须先自己去读,然后再向他讲解。直到我孩子五六年级,他自己可以读懂以后,我才开始自己读自己的。

台湾宗教团体对中国传统经典的解读实际是利用

凤凰历史:说到读传统经典,大陆这边很多人都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保存在台湾。您陪着孩子读经典,也是受到这种大环境的影响吗?

李宗隆:台湾的大环境可以分成两部分,即政府方面跟民间方面。以前政府把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列成高中必修课,每个学生必须要读。但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教师在这方面教得好的并不多,大部份是为了让学生应付考试,而将大量的时间花在字句的解释上。因而忽略了对内容整体的了解、诠释和体会。更遗憾的是,李登辉执政以后,中国文化基本教材被李登辉和陈水扁从中学生的教材中删掉了。最近虽然开始慢慢恢复,但是也只是学校里的选修教材。能正确、有效讲述的教师应也不多。

从民间方面来说,现在台湾流行读经班。家长把小孩子送到读经班级里面,老师教他们背诵经典。但那里的老师一般是不解经的,老师念一句,小孩跟着念一句,直到记着为止。上了小学之后,也是这样。可我对于这种方式的经典教育是心存疑问的,老师不解释、不深究义理。这样读的经典容易沦为“口头”上的经典,而不是进到“生命”的经典。在台湾,绝大多数读经班的家长是完全依赖、信任寺庙和尚、尼姑的解经。也就是说他们把解经权交给和尚或尼姑。

凤凰历史:可是和尚和尼姑会不会利用这些经典做一些宗教方面的宣传?

李宗隆:对,是有这样一个风险。比如台湾的一贯道,他们让小孩子死记硬背一段时间之后,会组织一个聚会,由他们的教主讲解这段时间所背的内容。台湾有些佛教的教派也是如此。一般而言,这些教主常会把他们的教义架构在中国经典上面,所以充其量只是在利用中国经典宣扬其教义。

我觉得现在社会上有很多人把经典讲成心灵鸡汤那还好,只是庸俗化而已,并没有个人的目的目标在,还是在做普及的工作。我绝不认同把宗教教义提升到孔孟先贤经典之上。

儒家传统中最精彩的是从人而非从神出发

凤凰历史:您觉得经典中对您启发最大的一点是什么?

李宗隆:基督教看世界要从一个神出发,佛教要从轮回出发。但没有人能确切证实上帝或轮回的存在。一个人把一生生命哲学建构在这种基础上是犹如在沙堆上建大楼。如果这世上没有上帝或轮回,那一生所言、所行不就如粪土了?如果一个人生命哲学的基础有这种风险,他能心安吗?至少我不心安。这也是我推崇中国老祖宗思想的原因。相对于其他哲学体系,儒家思想最可贵的是完全由“人”出发,论证如何坦荡荡、顶天立地作一个“君子”。所以儒家不必如基督教由一个全能的上帝出发看人生;也不必如台湾的佛教要以轮回为生命依归。我们不能确定上帝存在与否、也没有充分还有下辈子的证据,但我们清清楚楚这世界上有人。故儒家思想是踏踏实实的哲学体论证,不必藉用无谓的外力与想像。中国儒家最大的优点就在此。

台湾的寺庙是中国世俗迷信但不是精华文化

凤凰历史:现在有很多大陆游客来台湾参观旅游,认为台湾当地的那些民间信仰的寺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您觉得是这样么?

李宗隆:我觉得那是中国世俗迷信,绝对不是精华。比如台湾有些人拜庙里的关公像,是谁在拜啊?商人,他们希望关公可以保佑他们赚钱。台湾人大都不从忠孝节义的角度去看庙里的神像。事实上台湾很多庙里面拜的神像,都是属于这一类型。其基本的想法是,给神像香火酒肉、神像回馈利益或平安,这种交换的意图而已。所以我并不觉得那是中国文化的精华。

凤凰历史:那您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它保存在了什么地方?

李宗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在台湾保存的不足。两岸必须联手、用心发扬中国传统文化精髓,才是全中国人之幸。对儒家思想,我觉得要回归到最原始的那些文本,比如《四书》。中国文化精深,非常不好学,不容易理解。我觉得现在应该要有更多专门的人来做解释这些经典的工作,用更亲和的语言来普及这些经典。

凤凰历史:但这样不是也把诠释的权力交给了别人么?

李宗隆:不完全对。解释经典的人必须要有以发扬中国文化为出发点的诚意,不能参杂宗教意识。即便有人解经,个人还是不能放弃自己的体会和推敲。

【延伸阅读】

导言:关于访谈中我所谈研读儒家经典的重要性,我的体会源于亲身带领女儿李思特、李斯坦姊妹读书。2014年,思特、斯坦俩姊妹分别是18岁和16岁,因从小在家自学,完全未受到台湾的“教改”影响。由于她们自幼研读中国经典及文学,对中国文化及台湾近年来“去中国化”的风气,有其不同于台湾年轻世代的体认。因此推荐思特、斯坦的两篇文章,从中可见研读中国经典对文化认同的正面作用。(李宗隆)‍

观赏中国国家京剧院来台公演有感

李思特

中国国家京剧院,再次带着名副其实的钻石阵容来台公演。这个被我和妹妹尊为“天下第一团”所演的戏,我们一场也不愿错过。于是从7月底到8月初,我们姊妹俩又一连看了六天九出的连台好戏。

舞台上,是个全心投入的世界。演员们从来不被观众突如其来的掌声或笑声影响,简直像听而不闻,完全投身于剧中营造出来的场景、时代、氛围里。许多复杂的人物内心世界,经由演员细腻的举止流露出来。旁观者若没静下心、一同钻进人物的心境,便难以察觉,更别说去赞赏了。

经过数次的现场看戏经验,我已学会在台上的情节与观众的思维之间游离。我能品味出我们最景仰的团体正在如何堆叠着一个个的艺术情境,也能猜到台下的观众在为自己解读出的哪些肤浅画面而骚动。每次看戏,我都很想专注于台上,不被观众的情绪牵动,怎奈台湾观众的反应常与台上的气氛冲突,突兀得令人难以忽略。我不禁再次思索台湾人和大陆人的文化差异。

看中京院的戏,不管我们关注的是主角或配角,都不会后悔,因为每个人都能恰如其分地对我们诉说一套完整的故事。即便是龙套(实际上,好些跑龙套的演员在大陆都算得上能够挑梁担纲的主角),我也很喜欢;他们是衬托主角的功臣。在岳飞麾下的兵士,一个个慷慨、奋勇;到了另一出戏里,又摇身一变为猛将张飞带领下虎虎生风的精兵、沾着“三将军”威风而气势逼人的一群。台上的每位,都是活人物。

分析了很多这个剧团所演的戏,我慢慢找出他们之所以“特别”的关键原因。简言之,就是:这些演员把戏当生命来演。演员如同一面镜子,会反映社会的现实。在他们眼里,京剧是“所有中国人”的骄傲;他们对艺术的要求,即来自于对自己国家、民族、文化的负责。于是透过他们的演绎,京剧成了与时俱进、永不过时的文化精粹。而我们由大陆演员的气质也可感觉到,虽然同样是现代人,但实际上,他们更是千古不变地继续传承着文化血脉的中国人。

但是观众席里能理解戏中涵义的知音,寥寥无几,而且多为年迈的老先生。他们或已无暇顾及大陆演员和台湾观众间的程度落差,兀自沉醉在“赏心悦目”的高水平京剧飨宴中。当多数观众在古怪的节骨眼上亢奋鼓噪时,这些老先生总是一语不发、直盯舞台,似乎想将自己隔绝在这样的观众席之外。不知他们有无察觉,大陆演员和台湾观众间的交流困难,除了因为台湾人对京剧不熟悉,可还有何弦外之音?

台湾一般观众看戏,不管是悲剧、喜剧、新戏、老戏,笑声频率跟看综艺节目一样,令人不敢恭维。那些反应最“热烈”的观众品味不高,只看“热闹”,完全看不到“门道”。他们不知道,京剧最可贵之处不是其戏剧手法,而是整个艺术所传递的中国美。中国的美,很低调,它不会主动来找你,而是等着你有能力去欣赏了,再慢慢发觉它的典雅。京剧,乍看之下只是演戏,其实背后有着古今中国人的审美观、价值观、人生观,甚至是中国式的风趣。不仔细用心咀嚼、品味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无法体会到这一层。但普遍自作聪明、卖力自我表现的观众,只会拚命在花招上鼓掌,或在某些字幕打出来时哄堂大笑。多亏这种观众的“鼓励”,久而久之,为他们演戏的演员定会心灰意冷,转而改用一个个不具深度的小技巧来讨好观众!久而久之,劣币终会驱逐良币!

记得这次《满江红》的演出,开场便是岳家军激战番邦的武打场面。当演员把混战的紧张感逐步推向高潮时,用了个很有气氛的效果:武场寂然无声,让观众自然而然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打得不可开交的四人身上。演员一招一式来来往往,有条不紊,默契绝佳,没有丝毫破绽。打得正绝,怪事发生了,观众按捺已久的笑声竟然溃堤,和台上那咬着牙、拚着命的英雄顿成格格不入之局!当下我为台湾观众的反应羞得脸颊发烫。这竟是我们对剧中抵御外侮、扞卫民族尊严的态度!

观众看戏的心态,反映出台湾的社会风气──显然,诚恳是个问题。

去年该团的一出《赵氏孤儿》,更让我不禁怀疑,真正的中国精神其实只还生意盎然地存活于大陆人身上,而不在台湾人身上。那天的戏,气氛肃穆,演员态度郑重;后来才知,他们正透过演出,敬悼刚刚过世的老师。经由他们道地而适切的表现手法和饱含中国人文精神的诠释,一个个国之忠臣义士活现在眼前。台上一览无遗的,同时也是演员本身的人格--诚意、正心、忠于自己的信念,这些我们平常嗤之以鼻的老古董,竟是他们做人处世奉行的圭臬!没有价值内化,断不能达成如此诚挚的说服力!这下我才明白,大陆的戏所以好看,在于演员是用他们擅长的“语言”--戏--发扬着中国精神;而正也是这个核心价值让演员不断精进,使其戏非常经看。看到传统价值活在大陆人的血液中,并左右他们的一举一动,令我无比震撼,并深深反省以往对这传统价值的片面解读,以及诚意不足的“实践”。

相反地,台湾人不愿承认传统思维的价值。尤其,在社会中将会愈来愈具影响力的年轻人,更是急于丢开我国传统文化,去追随美、日之糟粕。而如此没有文化底子的年轻人无法去咀嚼京剧艺术背后的高明之处,培养出此种年轻人的台湾社会自然得负很大的责任。

台湾社会若再不改变、不认同中国价值,传统经典中的精神必将越来越不符合我们的口味,中国文化滋养出来的艺术美感也将慢慢从台湾这块土地上绝迹。那时,再要见识道地的中国文化瑰宝,恐怕便只能往它的原生地寻求了。

暖冬在北京:从文化与历史的角度回顾台湾

李斯坦

今年初,在北方应该要降雪的期间,我们一家三口一同到了北京。虽然那里对我来说已经冷得不好受,却并没有让我们期待到雪天,因为据说今年对北京人而言是个“暖冬”,反乎往常。这是我和姊姊第一次到北京(爸爸已去过一次),尽管只有短短十几天,但是我看到了一些在台湾无从看见与体会的“中国味儿”。

北京涵容天下

第一天踏入北京,我便立刻感受到规模的不同。我们是坐计程车(他们叫“的士”)到旅馆的。从车内,我看到窗外北京的辽阔,真不是台北所能比拟。人家说“北京人很多”,但事实上,大陆地更广,大街小巷中并不会令人感到拥挤与窒闷。

这种规模的“大”,反映在诸多事物上。作为明、清两朝的皇宫,紫禁城真是开了我的眼界。世界上有许多事物是我不知道的,好比一扇扇门扉掩闭;而当我看见紫禁城,似乎一扇光亮的门打开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画面震撼了我。一重重宫殿之间,或宫殿、城墙之间,空地十分广阔,殿内反而空间相对不大,使得城内原本有限的范围,显出彷佛“无所不能容”的宽宏大器。当然,这所谓“有限”的空间,已非现代都市建筑能比。现代建筑无可避免地向上发展;紫禁城则在平面上延展着,同时于井然有序的严谨规划中作出宫殿与平地的高低起伏,于是站在宫殿基址上眺望,可以极远极广。这也展现了中国人的一种态度:既然城墙把自己包围起来,那就“更上一层楼”,扩大自己的视野。

颐和园的广大更不是我先前可以想像。颐和园内有许多景致,如“画中游”、“四大部洲”或“苏州街”,莫不依山傍水而建。藉由流水、假山、植被等模拟自然的人为布置,将亭台楼阁和自然天成的山水、旷地密切结合,使得整座园林写意地融入大地,扩张到无限。园林不再只是园林,于是这些既天然又人为的多变组合,又进一步引领人的想像与胸怀,延展到整片中国江山。中国疆域实际规模之大,已然令人眼界大开,而还能利用“真实”与“写意”的交织,使眼前个别的有限格局,蕴含无限拓展的气魄!即使台湾也走不穷、玩不尽,大陆那些古今闻名的“名胜”,着实更别有一番意趣。

古人看待山水是“意境”的,山水是“文化”而非“自然科学”。古时候没有今天所谓的“环保”观念,而是“天人合一”,让人自身与自然相处,山水草木、鸟兽虫鱼与我们一同生生不息。因此,园林不是形式,而是生活的一部份;即便在都城之中,仍不乏有园林景致,而皇室也将园林视为消遣休憩之所。难怪国家被古人称之为“江山”。

古代把江山如此看重,同时也十分重视人民。作为阐述儒家思想的重要代表,孟子主张“民贵君轻”,认为国君若非爱民如子,并治好民生及做好教化,就不足以“为民父母”、担当国君。紫禁城中有一座宫殿称为“养心殿”,据简介资料称,“养心”二字便源自《孟子》(“存其心、养其性,以事天”,以及“养心莫善于寡欲”)。显然在清朝皇室的统治思想里,必有着儒家观念。在“太和殿”基址上右前角,还设有一座统一天下度量衡的“嘉量”,象徵四海归附、天下统一。这不仅只显示天子的权威至高或疆土无边,更表现出一种安宁、融洽、和谐的意味,即民生乐利、“天下太平”。我们知道事实上清朝并不是全然太平无事,但若非也禀持中国自古以来讲究民本、关照天下的儒家中心思想,“外族入主”的清朝在大局面上又何来相对稳定的两百多年国祚呢?所以,称满清皇朝为“异族统治”似欠妥当,清室虽然在外貌装束上要求人民追随满人,但在思想与文化上,他们已经与汉族难解难分了。也因此,紫禁城的建筑大至空间布局,小至细部雕刻或者横梁上的翔龙,都蕴含着极其浓厚的中国味;尽管紫禁城曾经是“满清”皇城,其实它更是中国文化的宝贵结晶。

中国自古以来,于人为与天地自然之间、君主与人民之间、以及“异族”与汉族之间等的相对关系上,都能既淡化其间的界线隔阂,又达到各方面兼容并蓄。当然这可能有其他社会因素存在,但最有力的因素,我想应该还在于中华民族──上至天子下至庶民──极其爱好和平,“民胞物与”、“四海之内皆兄弟”,于是愈是和平相处,中国这个“大家庭”就愈容愈大,文化的内涵也愈加饱满多元,从而形成今天如此宏大的中国。

中国的宏大,蕴含了悠久的历史感和丰富的文化内涵、宽阔高远的气魄,远非空有规模而已;这氛围在世上应是绝无仅有。所谓“味儿”,其实就是氛围。其中中国首都北京所具有的,或可视为广泛“中国味儿”中的一个分支:“京味儿”。北京的“京味儿”,不易精确说清;真要说,我觉得就是既揉合了古老朴素、严谨稳重、宽宏大器,还传递着生生不息的文化意涵,而且不论静态或动态,又都含蓄不张扬。例如,紫禁城的外墙,朴实无华,但在低调之中,端正而威严,有种高不可攀且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仪;紫禁城严肃而格局井然的重重宫殿,毫不随性;可是“严谨”不等同于一切都要千篇一律,从端门、午门以至于坤宁宫,便都在一致的风格中,各有巧思、各具不同的细节变化,然又并不突兀、花俏或显目夸张,使它看起来古老却毫不显得死板腐朽;虽然皇家园林中的山水草木生气蓬勃,部分园林还带有江南风韵,而迥异于朴素庄严的古老华北宫城,但它们极为和谐一贯地都传达着中国儒家思想,从不杂乱;而宫殿与园林结合,体现“融汇”的精神,则又显现出有容乃大的中国都城风范。换言之,是有个“味儿”、有个根本的文化背景和审美观引导着,作为无形的标准,使得整座紫禁城与其各个局部之间,都有了共同的美感。紫禁城不仅是昔时君臣上朝议事的宫殿或皇室寝居之所,更将中国味儿、京味儿构筑其中,所谓“传神”,至今王朝已去而依然不朽,继续展现耐人寻味的深邃美感。

京剧德艺双馨

说到京味儿,还不可不谈那形成于北京的“京剧”。京剧也是在北京氛围的环绕下,培养出醇厚“京味儿”的,使得京剧艺术及优秀演员同样具备了“京味儿”中的元素。京剧基本功,以及身段、唱腔里的“程式”,在在极其“严谨”。京剧中,同一段“西皮”唱腔用于不同的戏境,便又要依照不同人物去改变其中的气质和情绪,这是严谨中的变化。而京剧海纳百川、京剧里皮黄及曲牌并用,则是“融汇”的表现。这次姊姊去中国戏曲学院应试,我在候考场等她。候考场中来了非常多的本科生,在一间暖气房里,有的翻筋斗、有的打把子(武打),个个朝气蓬勃,无一刻懒散无神。记得以前影片上以及在台北现场看过的北京京剧演出,无论是中国国家京剧院或北京京剧院,文唱或武打,即都毫不松懈,充分流露出演员对于京剧艺术强烈的使命感。我想,在“京味儿”的环境养成下,他们自然不会是徒重形式;他们将人文精神和价值内涵完全投入,唱出来的京剧充满蓬勃的生命力,因此“京味十足”,总能引人入胜。这种蓬勃生气,亦是京剧风格的一部份,有别于江南崑曲淡雅、宁静的表演方式。在北京一家新华书店里,我曾翻到一本梨园老剧照集,里面有晚清几位着名京剧艺术家如杨小楼、余叔岩等人的剧照。仔细看他们的双眼,并不瞪大,而有一种内敛含蓄之“神”。名伶的“眼神”和那些古建筑呈现的浓厚神韵,竟有如此异曲同工之妙!

有一晚我们去北京“长安大戏院”看了一场戏,是京剧丑角的折子戏专场,让我们再次亲眼见识了这些“味儿”。当晚总共有好几出小折子,由丑角老艺术家马增寿的几位徒弟分别演出,此外另有两折则由马先生亲自展演。结果每一出都生动活泼、有趣而道地。其中最后一出,叫《打渔杀家》,由着名马(连良)派老生朱强为马先生配戏。看得出来,马先生年迈力衰,有不少身段已力不从心,说话音量也不能很响,但他仍全力以赴,态度诚谨而尽责,一点架子都没有。朱先生为他配戏,也是全心全力,又极为含蓄有分寸,恰到好处。戏散了,马先生音量微弱、然而诚恳地说:“献丑了。”还有一位马先生的高徒孙震,他在《乌盆记》中念一串道白时,有个小地方似乎没缓好气,于是从容大方地当场重新念一遍,然后在演完之后小谢幕时,庄重地向观众道了歉。他其实非常投入,演得意趣横生、可圈可点;在戏中,他是为人申冤、纯朴忠厚的老丈张别古。然而他本人极其谦卑,不为自己已相当完美的表现感到自满;为了这个小错,他谨记着事后要对观众表示歉意。这些举措,足证演员们有着对京剧艺术尽责、尊师重道、以及谦虚敬业的良好精神态度。他们德艺双馨──自信满满、而不骄矜浮夸,谦逊、但不自卑;他们在表演当中让我们知道,京剧艺术远非仅止于表面形式,而更需要内在的东西──饱满的文化内涵与成熟的人格修为,才能以诚感人、以美昇华人心。真正的文化瑰宝,必具有其文化背景中核心文化的深刻美感与高尚情操。京剧这门深奥的表演艺术,即与紫禁城、颐和园相若,都蕴含了中国文化的精华,同是非常珍贵的国家瑰宝,不容小觑。

中国四海一家 台湾回头是岸

此次去北京,让我对“中国味”的印象不再止于书本或想像,并深为我们如许丰厚隽永、优美动人的文化传统而情绪澎湃。台湾今日却有很多人自外于中国。但是,首先,我们的语言、思维告诉我们,过去台湾和大陆在文化上本来就属于一体,没有一刀两切的必要。例如,离开北京那天,我们听到首都机场大厅正播放着刘天华的二胡名曲《良宵》,让我们感到非常亲切。对于某些西洋名曲,我们和不少人一样都相当熟悉,但绝不会有类似的亲切感。此种亲切感,正是因为我们文化上的共同。

其次,文化上,过去台湾与“中国味儿”的异同,就像福建、甘肃等各地与“京味儿”的异同一样。整个中国之内,不会有任何两地特色完全雷同,然而背后的价值观和民族性则相通;这或可套用孔子所言:“性相近,习相远”。即,中国是在“大同”之中,有着千变万化而各地特色彼此不相抵触、多元共存的“小异”。一如我们在紫禁城看到的一样,这也正是中国之所以宏大的体现。

第三,我们台湾人因此也被大陆朋友理所当然地视为中国大家庭的成员、同胞,一如广东、湖北、西藏、新疆等等各地一样,能够共同参与中国。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旅馆附近的一家“杭州小吃”吃饭,爸爸好奇,问老板夫妇是哪里人,他们说是杭州。然后他们也问我们来自何处。听到爸爸回答“台湾”,老板先是有点意外(原本他猜苏州),接着老板娘就说起自己长一辈的亲戚也有人在台湾。二人言谈中,俨然把我们视作自家人,结果沟通毫不费劲地就将我们融合在一起了。这不是挺自然的吗?

然而台湾现在偏偏反其道而行;台湾政府和大陆对于“列强侵略”的态度,尤其大相径庭。记得我们去游赏的颐和园里,有无数建筑俱被英法联军焚毁。沿着一条步道,可以看见一间新建的古式小纪念馆。纪念馆原址上,当初是一个名叫“赅春园”的园中园,亦遭焚毁;旁边昔日乾隆皇帝的书斋,则面目全非,仅存地基。纪念馆内展出一些碎砖残瓦,显得极其苍凉;墙面上的简介,概述了赅春园往日的惨事,而末尾大意说:英法联军烧毁颐和园,是我们国家的耻辱;切记:国家落后就要挨打!

甚麽是文明?中国儒家把“道德”放在比“利益”更高的位阶,但中国皇城却被所谓“文明”的西方国家蹂躏,国宝遭人劫掠!中国因此反省到:内部腐败或积弱,国家就无法抵御外来侵扰。而如何抵御外侮?只讲儒家道德显然已经不够,因为中国面临的侵略者是不讲道德情理的;所以,我们要能安生就必须跟上西方科技,因为科技水准突出的西方已经开始破坏我们的安宁了。值得我们台湾人特别注意的是,纪念馆提醒后世炎黄子孙,应意识到中国遭受英法破坏是一件“耻辱”,并记取清末教训,为昔日的不足或疏忽进行反省,加快改进的步伐。

反观今日台湾则不然。我无法忘记一次我们去澎湖孔庙目睹的事实。孔庙照例有不少石碑,其中有几座是清代所立,另有一些是日据时代留下的。然而清碑暴露在外,任其日晒雨淋;而日碑则有顶檐遮护。类似现象,在台湾本岛更是不胜枚举。例如,今日台湾政府最高领导人的机关所在──台湾“总统府”,竟是原样保留的日据时代日本“台湾总督府”;朝野“为民表率”地扭曲、破坏、甚至抹灭历史,将日本对台殖民措施的遗留视为“文明”、“建设”、“恩泽”,而争相修复“皇民化”遗迹;同时,各地任由明清时期的官衙书院、老宅古祠颓圮崩坏、恣意拆除者,却所在多有。难道台湾历史只有被殖民的日据时代有足道者?这岂不是是非不分?朝野上下不以日据为耻,又怎对得起我们先烈前贤的牺牲、奋斗与仁德智慧呢?

因此最后,我认为,现今大陆越来越表现出不忘本、不媚外,传承中国文化精华的努力,我们台湾应该效法。将台湾与大陆想在一块儿,台湾历史才有原由及背景,台湾文化才不会缺乏根基。成为中国的一部份,有了优秀文化传统作为认同的基础、自信的来源,我们就能提升自我期许,不会妄自菲薄,我们的心胸与视野就更宽广,人格更健全,从而不但能够明辨是非善恶与优劣,也可免于一味盲从外国文化、模仿他人表象甚至糟粕而沦于“肤浅”的问题,还能够发扬国家民族的优点、开创自己本土的特长。反之,没有过去,则整体社会的昂然自信不会自动出现,美好前景不会自行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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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介绍

李宗隆

台湾嘉义大学电子物理系教授

1961年生,祖籍台湾省嘉义县。台湾大学土木系学士,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航空与太空、电机工程双硕、电机工程博士。研究方向包括:第一性原理計算、纳米科学、固态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