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下乡经历:青春有悔抑或无悔
2009年08月26日 10:44南方新闻网 】 【打印共有评论0

轮回

命运总是轮回,当年哭着去往的地方,今天哭着离开。

版纳农场的工人,大多来自湖南农村,数量少于知青。

每天同样上班,知青已经累得无力动弹,他们回去之后还要养鸡、养猪、上山砍山货,养活一家大小。知青们饿得凶了,就去偷他们的。

告状、并连带知青因此受罚的是他们,“看你端着白饭咸菜挥手叫你过去拨上一筷子油炒的菜”的也是他们;帮着连队干部管理知青的是他们,传授给知青农业技能的还是他们。

三十年前,知青们潮水般退去,一个个农场的学校没有了老师,卫生所没有了医生,连开拖拉机的运输人员都成了问题,只有工人们收拾起农场的烂摊子。

三十年后,三位老工人远赴重庆,到知青家中做客。在大都市街头的车流中,无所适从的他们被交通事故夺去生命。知青们大哭。

而农场当年的管理人员,主要由退伍兵和现役军人构成。

有统计数字显示:50%以上的连队干部有过吊打、责罚知青的行为。丁惠民的第四腰椎骨被枪托打过,直到现在,阴雨天气都会有反应。

1984年,当年的一位营长到重庆出差,推销橡胶,设法联系到一些重庆知青。在他落脚的简陋招待所里,他对提着白酒来看他的知青说:“你们种的橡胶树,都开始割胶了。过去,我们对你们知青的很多做法不对,请你们原谅……”

李长寿感慨:“有这一句话,过去的事情就当全没有过,还提它干嘛?”

当年,李长寿在熄灯后睡不着觉,抱着曼妥林(一种乐器)在木堆上唱歌。连长是退役军人,哗啦一声便端起枪来:“信不信老子毙了你!”

这剑拔弩张的一刻,留在记忆中很多年。那个晚上,李长寿同宿舍的三名知青听到动静,揣着砍刀摸到了连长家的后门,如果枪响,他们打算砍了连长的老婆孩子。

连长一家,跟很多退伍兵、老工人一样,在农场老去。三十年后,李长寿听知青战友说:连长的老伴去世一年了,连长一提起她,就止不住地哭,他觉得自己太亏欠这女人。知青跟着一起哭。

几十年后,李长寿感慨说:“出生在那个年代,你没法选择。所有需要人去承担和承受的东西,是那个时代的人在一同承受。”

1995年,李长寿和近40名知青重返农场。离开时,车子无法开动。老连长、老营长、老工人们久久不愿松手,车上车下哭成一片。在李长寿的记忆中,只有当年离家奔赴云南的火车站上,有这样哭声震天、依依惜别的场面。

命运总是轮回,当年哭着去往的地方,今天哭着离开。

重聚

渐渐步入晚境的知青们,有时会因为对共同经历的基本评价,争得面红耳赤。

生命轨迹,再一次戏剧性地交集。

2008年冬,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的《往事》栏目,将丁惠民请进演播室,以三集的篇幅,再现了当年北上请愿的历史。镜头前,丁惠民特意穿了一件黄色的T恤衫,胸前印着“知青”两个大字。

他频频来到上海,出面帮知青解决工龄问题、社保问题、户口问题,等等等等。他回到云南,在那里立起一块大牌子:“知青有事,请找丁惠民。”下面留着手机号。三十多年后,他第二次写了公开信,要求政府重视知青的晚景和待遇问题。

他办了版纳知青网,联系出版画册和书籍,知青有户口一类的问题,他希望登记填表、集中于他处,再通过他去上访、谋求解决。他积极筹划中国知青旅游文化节,希望借此机会重聚知青,扩大影响。他抵押了房子,换来的钱几乎尽数投入于此。

甚至妻子做家政的工钱,他也随手接济知青。朋友劝他“衣食住行要自己搞好”,他却说,“只有实践能检验真理”,他还说:“我丁惠民早就不属于我自己,或者属于我这个家庭,我永远属于知青。”

丁惠民说:他要为知青争取权益,哪怕是一点点经济补偿、一点点政治待遇。他想呼吁国家层面对知青问题的重新表述。

老战友们的命运和心迹,在同心协力北上请愿三十年后,画出相离的曲线。

1998年,胡建国住房动迁后不久,当年的“三驾马车”在上海重聚。除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其余的竟然是话不投机的尴尬。

丁惠民将他的生命重心,再次调回“知青”这个刻度上。他想找回当年的“三驾马车”,看到的是避谈往事的胡建国,和应酬繁忙的刘先国。

后来,刘先国曾经这样劝诫丁惠民:“即便在知青中间,跟那么多的海归、高知相比,我们已经落伍了。尽管你是当年的知青领袖,但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了,你要牵头这么做,就无异于陈胜吴广,最终成功的一定是刘邦项羽,而不是你。”

2007年春节,当年的纠察队长李长寿,面对丁惠民希望筹集捐款的想法时说:“如果是要建知青福利院,我马上把兜淘干净!”

相比丁惠民,他的做法是:在知青战友重病或有困难时,帮助联系买药、运送,尽可能解决具体问题;他不同意向知青募款,来做维权之事。

至此,分歧已不可避免。

后来,李长寿曾对丁惠民说:“你想想,我们现在的生活是不是比我们的父辈好?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比我们那时候强?这说明: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

丁惠民没有吭声。

10年前,成都知青的聚会活动上,一条“青春无悔”的横幅被不同意见者扯下:“无悔?你们无悔你们就回去!”

“有悔”和“无悔”,成为知青群体中对那一段特殊经历的分歧意见。“有悔”者,痛感时代对整整一代人的深重折磨,他们感慨磨难、追抚伤痕,后悔自己做出的牺牲和命运的不公;“无悔”者,深感知青经历使自己磨练了意志、加速了成长、更以一种无法替代的方式,深切了解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国家,从而奠定了整整一代人心智和意志的成熟。面对现实,前者发出呐喊和谴责,有些人直接延伸出现实诉求;后者选择与接受现实并与之和解,其中很多人积极反哺当年插队所在地。

渐渐步入晚境的知青们,有时会因为对共同经历的基本评价,争得面红耳赤。

丁惠民,在将生命能量重新聚焦于“知青”的过程中,选择了前一种姿态。这个当年以公开信点燃回城火焰的知青领袖,不乏追随者。他们称呼他“丁总”,或者“司令”。这样的称呼,对丁惠民是一种动力源泉。

而当年最亲密的战友胡建国、刘先国、邹盛永、李长寿他们,选择了另一种姿态。

“他依然活在那个时代。”这是今天的丁惠民,留给战友们的印象。

今天,他们每一个人都能丝丝入扣地复述当年的细节。唱起请愿团团歌,暮年的他们早已明白:知青问题的解决,是邓小平起到了关键的撬动作用,“那是天时、地利、人和……”

那请愿九十天中结下的情谊,无论如何也抹煞不了。

2008年初,刘先国的父亲在重庆去世。他从上海赶回,未事声张,料理丧事。此前,在知青问题上虽已话不投机,却不知丁惠民从何处得到消息,赶来守灵两天。

几天后刘先国返沪,临走前来到丁惠民家时,丁正在与一群老知青谈话。

刘先国静静地呆了一会,离去。

(刘晓航《我们要回家》一书,对本文亦有帮助,特此鸣谢)(南方周末记者徐楠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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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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