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师六团兵团战友:那冰、那血、那车、那真情!
2009年12月08日 11:24凤凰网知青 】 【打印共有评论0

记得,在我们当年的小学课本里,曾经有一篇《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的范文,说的是各行各业、齐心协力,抢救因食物中毒而生命垂危的六十一个工人兄弟的故事。我没想到,十多年后,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六团四营二十二连里,我也亲眼目睹了一个“抢救战友”、“挽救生命”的感人故事。同样的争分夺秒,同样的齐心协力,同样的无私奉献,那白的路、那绿的车、那红的血,那特殊担架,一片片显示着多彩青春记忆的碎片,至今在我脑海里浮动……

1970年冬,是我们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后经历的第一个冬天,奇冷。

十月后的一场大雪,覆盖了世间万物,天与山、与野、与路、浑然一白。山如影、房如垛、路如痕,天寒地冻,北风呼嘨,零下40度的巨冷、奇寒,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冻僵、凝固了似的。我们这些才来几个月的北京知青,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身心磨炼!

到食堂去打饭,仅几十米的距离,但是如果谁敢不戴手套,那手指和饭盒就会异性相吸,“亲密”接触,分离时的撕心裂肺是自找的;刚洗完的衣物挂到了窗外,根本就用不着卡子、夹子固定,任北风肆虐,任雪片蹂躏,却始终能“铁板一块”地和铁丝紧密“团结”,步调“一致”,任冬日里的阳光如何照耀、温存、亲近,它却我自岿然不动,绝不肯放下“架子”,展示自己原本棉软、松弛的天性。

北大荒冬季的寒冷虽然难耐,终是可以抵御的,但在第一年里,我的连队我的战友,却有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几乎是人人都难以逃脱,那就是到井边去打水。在夏秋季节,到井边打水应该算是个轻松的活儿。身体差的、有病的知青经常会被安排在家里,做这个有些照顾性的“家务劳动”。一天的活儿下来,也就是给同屋的战友们打点冷水、打点热水,让辛苦了一天的战友们回到宿舍,壶里有喝的,盆里有洗的就行了。十几个人的宿舍,不过就是几壶水、几桶水的事儿,算不得什么。但是,在十冬腊月里打水做值日,就得另当别论了,那不仅是个苦差事,更是件有潜在危险的活儿。

水井房里的那眼井,看上去和普通水井没什么两样,深深的黑洞,圆圆的辘轳,弯弯的把手,长长的绳索,沉沉的胶皮桶。所不同的是,由于北大荒全年的无霜期只有几十天,因此,这眼水井从开掘的那一年起,井下就没有解冻过,即使是到了炎热的夏季,十几米深的井下也是冰霜壁垒,寒气逼人,打上来的水都是冰肉的、刺骨的。一到冬季,那口井就更是个大冰窟窿,从上冻到下了。

这个冬天,我们连的那眼井,由于知青增多,用水量加大,打水时滴漏的冷水从井底向上层层冻结,越往上冰越厚,井口越小,小到只能容下一只胶皮桶,小得就像是故宫里的“珍妃井”。而井口外的冰层却越堆越高、外延也越冻越宽阔。因为水的不断外泄、结冰,日积月累,把个井口拱得像个圆圆的火山口,厚厚的冰坡从高到低又灰又亮,犹如一股股岩浆从井口中溢出、结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冰,久而久之,我们的那眼井,就形成了一座3、4米见方的、令人恐惧的“富士山”冰井口了。

我害怕那个黑滑的冰井口,害怕那个“富士山”冰坡,每次不得已要去打水时,都会和同伴一起,加着百倍的谨慎、千倍的小心往后侧着身,紧张地摇着手中的辘轳把,小心地拖着打满水的胶皮桶,一点点地挪开井边的危险之地,生怕一不小心滑倒被撞进井口,如此这般地在冰井里永生,虽可保鲜僵尸,却死得轻如鸿毛。

这井口太危险了!我有预感,弄不好哪天会出大事。

果然,不久这井真的出事了……

于兴美的头被击中了!

那是个阴霾的日子,北风吹,雪花飘。

这一天,轮到于兴美和一个同组的女生打水做值日。于兴美大我们两岁,是我们排的一班长。别看她人长得黑黑瘦瘦、个子小小的,但干起活儿来却是十分的生猛、不惜力,不论是大田还是麦场,有目共睹,从来都是巾帼不让须眉。那一天,她先是一个人双手提着四只暖瓶,穿行几趟,从冰滑的连中小道上,把宿舍里的热水瓶都打满,随后又和同组的女生一起,到井台边去打冷水,悲剧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据说,黑洞洞的井口让那个女生胆怯;据说,那个女生没有抓牢辘轳把;据说,就在于兴美低头正要把满满的一皮桶水拖离井边时,那个女生松手了,躲开了,与此同时,刚摇上来的满满一桶冰水猛然间顺“富士山”口飞滑而下,随之而倒转的辘轳把重重地打在了于兴美的头上。于兴美应声倒地,鲜红的血水汩汩地流了出来,淌在了“富士山”下、冻在了光洁的冰坡,同时渗出、凝固的还有点点的脑浆……

知青们闻讯冲到了井房,聚到了井边,一个男生小心地给于兴美裹好了狗皮帽子,扎紧了围巾,背起她就往营部卫生室跑,其他的人则紧跟其后,蜂拥着跑向了那个平时有点小病,就爱去转悠一圈的营部卫生室。一时间,闻讯赶来,越聚越多的知青,把个营部卫生室里里外外,挤得满满当当。

于兴美的伤势很重,颅骨被打穿,失血过多,人已休克,呼吸不畅,生命垂危。此时此刻,挽救生命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先输血。可是小小的营部卫生室里哪来的血库?哪来的血浆呀?何医生的眼睛里充满了焦虑。

“要血吗?这很容易!”医务室内外的知青们纷纷说,同时一个个伸出了小胳膊。在当时,我们的知青战友大的不到20岁,小的仅有14岁,为了于兴美这个知青姐妹的生命,他(她)们争先恐后地扯着脖子大声叫喊:“抽我们的血!”“对!抽我们的!抽多少都行,只要能救活于兴美!”那个场面激动人心,现在想起来,都能令人烫心、烫肺。

俗话说得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只要到了关键处!

一时间,四营小小的卫生室,顿时成了一个热烘烘的验血、献血站。一群未成年、刚成年的青少年,为了挽救他(她)们的知青姐妹,别说让他(她)抽血、就是让他(她)们切肝、切肉他们都肯干。那是我第一次验血,从此就知道了自己的血型原来是A型,但很遗憾,我与于兴美的血型不符。当时和我一样遗憾的人很多,而对了血型的战友们,不论男女,则个个都很骄傲,很自豪,因为他(她)们可以实实在在地为于兴美献血救命了!

很快,一管管鲜红、纯洁、沸腾的热血注入了于兴美的血脉;很快,于兴美灰黑的脸色开始转白,呼吸也顺畅多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何医生却还是紧锁着眉头,搓着双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因为于兴美的伤太重,还没脱离危险,一时的补血只能暂缓危急,要想真正挽救她的生命,就要立刻送她到有条件的师部医院去做彻底的抢救治疗。

可这一会儿,师里的医院联系不上,窗外又是漫天的飞雪,时晨也已经到了下午3、4点钟。何医生的担心是道理的,以眼前的条件送于兴美去师部医院似乎很不现实。首先,是运送条件不允许,营里只有敞蓬卡车,而且天色渐晚,气温再降,于兴美严重的脑伤很怕再受风寒,失血过多的她,虽然已经输入了一些鲜血,但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太多的能量,经不起再大的风寒了。其次,是天黑、路远,到师部医院最少要走7、8个小时的路程,雪大、路滑、道不平,而于兴美的脑伤最要命的就是经不起长途颠簸。送她去师部医院太冒险了!

送有危险!不送更要命!怎么办?大家急得长吁短叹,一筹莫展。二龙山的路太不好走了,那一刻,大家都恨透了眼前的这些雪路、冰道、陡坡。到了关键的时候,这些平日沟通人们生活、生存的土路,竟成了要人性命的帮凶,杀手!

不知道现在二龙山的路况怎么样了?

四十年前,六团营连的道路几乎都是千篇一律。连与连、连与营、连与团之间好像都是土路。按理说,土路应该是越走越平坦,越走越踏实的。但在我的记忆里,二龙山的路却不是这样,因为那里的土质太肥了、太粘了。夏秋的雨水经常把它泡得稀如酱缸,人走在上面,经常会陷得满鞋是泥,卡车、拖拉机、马车轧上去都是一道道的花车印子。如此这般地你一道,我一道,你车辙、我脚印地走,稀软的泥土地却永远也轧不硬、永远也轧不平。可就是这样一条条稀泥土路,一到冬天就大不一样了。那些深深的车辙印,一场大雪过后就会被结结实实地冻成了钢筋铁骨般的坑凹路,坚如磐石,坚不可摧。即使覆盖上厚厚的一层积雪,仍然掩埋不掉它坚硬、凹凸的本色。去过兵团的人,几乎都领教过冬日里搭卡车所受的颠簸,车若再开得快些,它不让你五脏挪位、晃得你晕头转向,都算是照顾你了。

但此时此刻,一个战友的生命危在旦夕,再难的困难也要克服。经过一番广泛、热烈的群策群力,周密策划,一个相对可行的救护办法终于出台了,实施了……

他们用双腿支起了“人体担架”!

那天的场面,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里!

一辆绿色的敞蓬卡车停在了农工排宿舍门口。冰冷的铁皮车箱底,辅了两层厚厚的棉被。10名血型相符、头戴棉帽、身裹棉衣、脚登棉鞋的男兵团战士上了车。他们分成两排,面对面地坐好,人挨人、腿并腿地交错着伸直了双腿。在他们并齐的20条腿上,又辅了一床厚厚的棉被,随后,车下的人把严密包裹好头颅、身体的于兴美举上了卡车,平放在了10位男生用双腿支成的“人体担架”上。在于兴美的身上,又覆盖了几层厚厚的棉被。而她的头颅,则被前面的两个男生像托精密仪器一样地小心平抱着、轻托着、呵护着。

何医生临上驾驶室前,反复地叮嘱车上的“人体担架”,遇到颠簸就要把于兴美托起来,特别是头,一定要注意!千万要小心!他们点头,不住地点头,每个人都是一脸严肃,每个人都是正襟危坐,因为他们都深知自己腿上、臂上的人命关天!责任重大!

这是什么?这是一座抢救兵团战友的“青春血库”!这是一付抢救兵团战友的“人体担架”这更是一曲动人心魄的“英雄交响曲”。天气巨冷他们不怕,只要是于兴美不被冻坏,他们的身手时刻都在保护着她;道路颠覆他们也不怕,只要是稍有点情况,这十双手、这十双腿,都会不约而同地把面前的生命轻轻托起,都会保持平稳、保证平衡,哪怕是他们自己屁股被冻得生疼,腿被压得麻木,脸被吹得青紫,但为了抢救战友的生命,这些小子们什么都豁得出去!要知道,他们是在冒着可能被冻残肢体的危险在抢救战友生命的!

据说,这一车钢铁卫士,经过了一夜的艰难跋涉,用他们的铜腿铁臂,终于在第二天凌晨把于兴美顺利、安全、平稳地送到了师部医院,挽救了她的生命;据说,这一车侠胆英雄,经过一夜艰难地护卫战友,第二天到师部医院时,所有人都下不了车了,因为他们的腿被冻僵了,他们的腰被压麻了,他们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据说,这一车热血青年,尽管下车后都冻累得成了走路歪斜、踉跄的“唐老鸭”,但他们仍不忘身担的重要使命,都在第一时间,跑去为于兴美输了血,最少的也是200CC!

两天后,当他们精疲力竭地返回连队,当他们一个个苍白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们都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该干,该玩,该乐,他们的心灵无比纯洁!这些英雄好汉,用他们的壮举,让我们懂得,对待战友、对待生命、对待他人,无私即能无畏!还让我们懂得,什么才是真情!真意!!真感情!!!遗憾的是,直到今天,我没能记住这些好男儿的具体名字,只记住了这件感人的故事。

也许,这就是兵团情结!这就是一师六团所以能在四十年后人心不散,士气不衰,大放异彩,再造辉煌的真正原因!相信,我们团的全体战友,从他(她)们刚刚走上社会,刚刚踏上二龙山屯黑土地时,都曾经历过、目睹过、领略过无数类似“人体担架”这样的感人故事。而这些故事,就像是我们健康心灵的“清新剂”,对我们日后心智的成长,心灵的净化,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教化、引导作用。

也许,这就是兵团战友的含义!在此,我向当年冒着被冻残危险,勇敢地为于兴美战友充当“人体担架”的全体英雄战友们致敬!

2009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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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一师六团兵团战友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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