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之泓:一个黑五类女知青的插队史(五)
2009年07月09日 16:31凤凰网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本土化的娱乐

比起收割麦子,人们收豌豆的效率之低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这一是因为豌豆枝枝蔓蔓的,常常将镰刀也裹缠住,让你有勁用不上;二是因为妇女们边收割,边不停地挑拣着吃嫩豌豆,而男人们虽然不像妇女们那样嘴馋,但受女人们的影响,也就提不起大干快干的劲头来。

你看那豌豆田里,一大片土黄色中夹杂着少许绿色,割豌豆的妇女们盘起腿来坐在豌豆捆上,慢条斯理地从周围的豆棵上,挑拣着摘下一些比较嫩的豆角,用左手拇指和食指一挤,豆角便裂开了,右手食指伸进豆荚里一勾,一排绿色的豆粒便到了手心里。将豆粒儿丢进嘴里一嚼,甜香的味儿便在整个嘴巴里蔓延。妇女们干的干,吃的吃,吃饱了接着干,干累了接着吃。她们边吃着,边说着不相干的闲话,不是张家长李家短,就是丈夫孩子老婆婆,或是将谁家的床第秘闻也抖露开来,开着"深黄色"的玩笑。

那些男人们往往不会紧挨着妇女们干活,他们拉开一点距离,但那眼睛和耳朵却不时地留意着女人们这边的动静。有的男人见女人们干得不忙吃得忙,就说:"唉,这些怂女人家咋球回事,黑夜里日捣,白天还日捣,在家里日捣,来地里也日捣,日捣起来没个够哎(日捣一词在本地方言中既表示性交,又表示吃东西)。"妇女们听了这话,都脸一红,也没人大声反驳,只有人小声嘟哝道:"啥怂人啥?没高没低的,说球子的啥话?"嘟哝完了,也就抓起来镰刀开始干活了,男人们见状便得意地大笑起来。

平时多数是一个姓陈的年轻人带妇女们干活,这个红脸堂的小伙子脾气很好,不常骂人,我戏称他为妇女队长。他见妇女们顾了吃,顾不了干,就站起来喊叫几声:"快割!快割!今儿不把这一块地割完,就甭回去。"无奈根本没有人听他的,有的妇女还和他打闹玩笑。他们之间的玩笑也非常有特色,常常是妇女们不论是谁使个眼色,几个人就一起上去,按到了小陈,将他那农村人特有的大裤腰一拉,抓起田里的土,往小陈的裤裆里猛装。小陈挣脱后急忙两手提着裤腰使劲抖,那干黄的土便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裤腿里抖出来,堆在脚下。待到抖得差不多了时,小陈也会瞅空子反击。他乘着有的妇女不注意时,一把拉过来,也将其裤腰一拉,抓起土来就往里面灌。于是其他人就都笑得前仰后合。她们胡闹时,小陈媳妇也无奈地笑着,不能帮这一边,也不能帮那一边。

未婚姑娘是不参与这种玩笑的,而且也不能公开看热闹,要假装一点也不看,低下头继续收割豌豆,或者是低头专心吃豆角儿。而我这个傻帽却全然不懂得回避,也和大家一起看热闹,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有一次,他(她)们照例是边吃豆角边闲谈取笑,不知怎么说到距离我队五里路的XX生产队的一个男人。说这男人家里很穷,三十几了还没钱娶媳妇,就偷偷到羊圈里去揲了一只母羊,他们说这话时将那个"揲"用重音处理,而且边说边挤眉弄眼。其他末婚女性听到这里哄得一声都跑开了,只有我依旧全神贯注地听着。因为这个"揲"字在当地是一个多义词:

它可以当"买"讲,比如:"有钱了,就到市场上揲上一只羊回来"。

也可以当"整"讲,比如"来了政治运动,不是揲这个人就是揲那个人"。

也可以当"打"讲,比如:"那碎儿子不听话,让他老子美美地揲了一顿"。

又可以当"吃"讲,比如:"一顿饭能揲三大碗黄米饭"。

还可以当"偷"讲,比如:"昨晚不知道哪个坏怂把我们家的两只鸡揲上走了"。

所以我就以为她们这里所说的"揲了一只母羊"就是偷了一只母羊卖钱娶媳妇。直到她们中有人笑着骂我:"这个瓜(傻)女子吆,你能听这种话么?"

我听了莫名其妙,不知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听这种话。她们看我的傻样,笑得流下了眼泪。这时有个妇女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听后立刻满脸发烫,原来这"揲母羊"就是"强奸母羊"的意思?

那时候,诸如此类的娱乐场景倒是我很希望碰到的,因为它虽让人感到尴尬,但也能让人感到开心。如果还想寻求其他的娱乐,那就只有盼着放革命电影了。

有一年秋季的一天,我们听到一个比较准确的消息,说邻近的彭堡公社晚上放电影(说是临近,其实相距十几里),至于是什么电影当时也不知道。我们队里的年轻人都兴奋极了,手里的干活家当碰得乒里乓啷直响,相约着收工后一起去看。我高兴得举起双手在地埂上蹦跳,大声地吩咐几米之外的小康:"收工后别磨蹭!吃点东西就走。"全然忘记了应该维护我稳重老练的革命者形象。一向腼腆的小康也高兴得满脸发红。

傍晚就有下雨的迹象,但我们已经决定去看了,也就不顾天气状况。等我们一路小跑赶到演电影的场地,天已经很黑了。跑步一两个小时,对于那几个农村姑娘和我们这两个已经在农村锻炼过几年的知青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令我们遗憾的是,我们到场时电影已经演了好一会了。白帆布屏幕用两根木杆撑在旷野中,屏幕的前面和背面都坐满了观众。我们在前面盘旋了一会儿,没有找到有利地形,只好到屏幕的背面去碰运气。背面的放映效果要差很多,所以总是空隙多一点,我们赶紧各自找好地方站定了。

那天风很大,天气阴冷,风刮得那屏幕呼啦啦响着,不停地晃动着,然而演的电影恰好是《草原英雄小姐妹》。只见龙梅和玉荣两个小姑娘的身子被晃动的屏幕甩得变了形,不是脸歪了,就是身斜了。而屏幕上的大风雪也发出骇人的嘶叫声,仿佛与放映场上这现实中的大风互相呼应着。两个小主人公被风雪卷得跌跌撞撞,倒下爬起,爬起又倒下,但她俩还是追随着羊群毫不放弃……我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被电影中主人公的命运撕扯着。

看了一会儿,觉得冷风裹着湿气一阵比一阵强烈地朝我们袭来,凭直觉知道今晚天气不妙。果然一会儿就劈里啪啦下起了雨。刚开始场上的人都站着不动,当雨点越来越大时,人们纷纷找地方避雨,我们几个姑娘也在附近找了一个屋檐躲了进去。说是躲,其实那雨乘着风乱飞乱舞,我们站在屋檐下和站在旷野中差不了多少,浑身上下都湿了。但我们还舍不得走,怕我们走了雨就停了,人家会继续放电影。电影是否好看是另一码事,重要的是我们跑了这么远的路,如果只看一点儿电影就被大雨干扰了,岂不是对不起我们所走的那么远的路程么。

但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人们渐渐散去了,放电影的人也冒雨收拾着家当。我们知道今晚这趟铁定是白跑了,于是只好丧气地挪步回家。下着雨的夜空是那么黑,我们几个人谁也没有手电筒。乡间的小路到处坑坑洼洼,黄土路上沾点水就泥泞,滑得我们一个趔趄又一个趔趄。我们几个人看不清路,就胳膊挽着胳膊摸着走。可恨那些同来的小伙子们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丢下我们这些姑娘们可怜巴巴跌跌撞撞地走着,心里还不停地害怕着。雨水直浇到我们的头上,身上,又顺着衣服裤子往下流。衣裤都紧贴在身上,裹缠在身上,冰凉冰凉的,冻得我们浑身直打哆嗦,上下牙也不住地对磕着。眼睛里呛着水,更看不见路。脚上的鞋子带着泥,显得分外沉重,走起来一会儿掉,一会儿掉的,弄得不是她停下步子提鞋,就是你停下步子系鞋带。雨水灌进鞋里,一走路,脚丫子在鞋里面直打滑。

开始我们还叽叽喳喳说着话,取笑着自己,我和小康还唱着歌给大家提神。后来雨水浇得我们张不开口,一张口,雨水就直往嘴里流,我们呸!呸!地往外吐着雨水。于是除了商量怎么走更快点之外,谁也不吱声了。

好不容易回到队里,我进屋点上灯,见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泥水,活像从河里钻出来的水鬼……

然而不论怎样,冒雨看电影和欣赏低级的娱乐场面都算是那几年中少有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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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之泓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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