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之泓:一个黑五类女知青的插队史(四)
2009年07月09日 16:23凤凰网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女生的特殊问题

现在走进商店,看到那价值数百元甚至愈千元的各种质地的文胸,都堂而皇之地摆放在柜台里。有丝绸的,有棉布的,有绣花的,有垫着厚厚海绵的,有带着硬硬钢圈的等等。还有那同样价格不菲的薄如蝉翅的各种内裤,和各种各样我叫不上名堂的卫生护垫。我在惊叹它做工精美的同时,也惊叹它那昂贵的价格。每看到这些,我都忍不住会摇头叹息,唉,时代真是不同了,一条内裤的价钱,放到当年,够我在杨郎零花两年了。

现在到处可看到如何发展女人的臀部,如何做大女人的胸部之类的广告。我们插队时身体正好处于"发展和做大"的阶段,但这"发展和做大"却使每一个女孩都很头疼,都疲于应付。

首先头疼的是,面对日益"发展壮大"的胸部,不知用什么方法去阻挡它。阻挡不了,便得设法掩盖它,那时我们用以掩盖的办法便是用布来束住它。家庭条件好的女孩用一块白布做成一件紧身背心,这种背心无领无袖,前襟上密密麻麻缀着七粒扣子,据说穿上它连喘气也困难。条件不好的女孩,仅简单用一条宽布缝制成筒状,紧紧地束住胸部,把自己的胸束得如同男孩子一样。如果谁要不这样,可能会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闺中密友们在一起交流时,常会听见到这样的议论:张三李四,你多有运气啊,胸部平平的,即便不勒也不大看得出来;赵五王六,你够倒霉了,胸部这么明显,应该再勒紧一点啊,那就不会这么难看了。我的束胸带是用旧衣服上拆下来的布块拼做的,夏天勒着这样疙疙瘩瘩的束胸带,实在不舒服,劳动中出了汗,奇痒难忍,真想把它解开,让自己舒展舒展。冬天还不错,有宽大的棉袄作掩护,我索性就不穿这种束胸带了。

这还不算是女性的大困难,更大的困难是每月那例行的几天,那真是令所有女孩都头疼的事。我成为社会主义新农民以后,连买最劣等卫生纸的条件都没有了,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截流堵洪"。

开始,我到各单位去找旧报纸。将一张大报纸先裁成等分的四张,再将其中的一张三角对折,然后一层一层地卷,直卷成合适的长短,合适的宽窄和合适的厚度,再穿进自己用布做的卫生带的两个带扣中间。

报纸有油墨,遇到血浸会染得黑黑的,让人看了恶心。明知这样会有害于健康,可也顾不了那许多。而且报纸是脆性的,遇湿就断为两截。一旦断为两截必然容易掉下来,女人们内部的行话将这叫做"骑的马掉了"。如果你正和大伙儿一起劳动时,感觉到"马"已经被腰斩了,就不得不急急忙忙找地方处理这突发事件,因为"马"掉了被人们看见是非常丢人的。如果别人还没有看见,你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将它踩在脚底,并尽快找机会将它蹂进土里面去。

然而时间长了,旧报纸也不能保证正常供应,于是我又想出新的方法来。用自己平时保存下来的旧布块缝成条形卫生带,卫生带的中间大约有四、五层布,两端两层布。同时做两三条,干脆不用垫旧报纸,就直接用这种厚厚的布卫生带。这条湿透了,换上那条,每换下一条就赶紧洗掉,每一条都可以多次清洗,多次使用。当然用的次数多了,那上面的斑斑血迹是怎么也洗不掉的,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继续使用它,反正那是外人看不见的东西。

自从发明这种方法后,我很得意,感到这是最经济实用的办法,我甚至将这种方法介绍给房东的女儿,并指导她也按我的方法做了两条。以前,为了向杨郎各机关单位的男士们要旧报纸,我必须千方百计找理由,这次说要糊墙,下次说要糊米箱子,第三次又说要打"褙子"做鞋。现在我再也不必费心去撒谎了。

但是这种卫生带不方便晾晒。夏天还好,挂在窑洞的隐蔽角落里,凉两天就干了。冬天气温低,洗过的卫生带无法晾干,还冻得硬邦邦的。当然即使太阳正红,我也不能把它拿到室外去晾晒,那会被农民当成大逆不道的行为。好在我平时虽然舍不得用那极其有限的燃料烧炕,但每到特殊的日子我都会烧热炕,将换下来的卫生带洗净后,铺到我用旧纸箱做的"床垫"上,用我那破单子盖住,让火炕把它暖干。这样,我晚上睡觉时就不得不忍受着身子下面那湿湿的一片。

用这种方法解决女人的"特殊问题",当然是很不讲卫生的了,但农妇们比我更不讲卫生。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们用何种办法处理"特殊问题",但我知道她们生孩子时身下垫的不是卫生纸,而是用铁锅炒过的沙土。那一簸箕一簸箕的沙土热乎乎地铺在炕上,产妇的屁股下面便日夜充斥着被血水和恶露浸湿了的沙土,这湿透了的沙土又被一簸箕一簸箕地撤下来,端出去埋在私密的地方……

治病与送鬼

我从小就有一个坚强的让他人羡慕的消化系统,软、硬、生、冷的各种食物,我的肠胃都能对付得了,甚至腐化变质的食品,我也能安全地将它纳为我用。

但同时我又有一个脆弱的呼吸系统,只要社会上流行感冒,我就没有一次能幸免于难。如果是病毒性感冒流行到我的身上,我不光会发烧头痛,浑身也会异常疼痛。这时我便讥笑自己像是刚从"渣泽洞"和"白公馆"抬出来的一样,那似乎刚被大刑伺候过的身子,连衣服摩擦一下皮肤都经受不住。如果是细菌性感冒降临到我的身上,那更是大麻烦,除了引发鼻窦炎造成剧烈头痛外,还会引起肺和气管的感染,形成剧烈的咳嗽,直咳得胸腔里如刀割般的疼痛,咳得咽喉火辣辣的难受。

而我对付疾病的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硬扛。不管是发烧头痛,还是咳嗽胸痛,我一概置之不理,直到疾病向我妥协。根据我的经验:发烧头痛挺过三天便会缓解,挺过五天便会痊愈。而咳嗽胸痛却比较麻烦。每次发病都要先轻咳嗽三五天,再剧烈咳嗽七、八天,之后那大口、大口的浓痰就会随着咳嗽吐出来,这时,疼痛反倒减轻了。再捱过十几天,嗽咳渐趋缓解,病情也就好转了,但要真正痊愈,非得一、两个月不可。我还常向别人夸耀自己的抗病能力强,还将这种"硬扛法"当作经验介绍给别人。

人的器官功能是相差无几的,久经生活磨炼的贫下中农也不比我强到哪里去。每到我剧烈咳嗽的季节,政治学习的会场上咳嗽声也总是此起彼伏,这种情况下似乎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所有的人都加入了这咳嗽大合唱。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却看见社员们的脸一个个都被咳嗽憋成了猪肝色。而且一阵阵剧咳之后,便会有一口口浓痰从一张张口中射出,那浓痰落在地上,它的主人们便用鞋底将它一抹。

但贫下中农对付疾病的方法却跟我不尽相同:据说旧社会时,他们治病的方法是"两条腿走路",那就是第一硬扛,第二请神送鬼讲迷信。我插队期间,他们已经进步到"三条腿走路"了,即第一硬扛,第二讲迷信,第三看医生。不管什么疾病,只要病人还能受得了,就优先采用硬扛的办法,扛不下去了就请神送鬼讲迷信,万般无奈时才去医院看病,等到付不起医药费时,再拉回来接着用迷信方法治疗,治疗不见效果时,就再回到硬扛的状态中。

对于那种半夜突然发病的重感冒之类,他们往往认为这是"不对活"了,也就是说是哪个鬼魂在作祟。这种情况下,讲迷信便是首选的治病方法了。那时在上面的三令五申下,公开的迷信活动是没有了,但暗中的迷信从来就不曾停止过。每当谁家有人"不对活"时,他们就请有经验的人来送鬼。

在"送鬼"这个行业里是真正的阴盛阳衰,担当送鬼大任的是清一色的老女人。送鬼的具体方法是:先将盛满清水的碗放在地上,然后将草纸点着绕病人头顶转圈,待草纸燃烧殆尽时将其熄灭在碗中,再拿起筷子口中念念有词。念的不外乎是请某某鬼拿了钱赶快走,否则便会不客气地采用什么什么惩治方法等。边念边将筷子立在碗中,如果筷子立住了,就表明鬼魂已经同意拿了钱后离开这里。

其实那筷子根本不可能真正站立在碗中,因而送鬼的人始终不会离开碗筷,手与筷子若即若离,只要筷子在填满着纸灰的水碗中有瞬间的直立,还没等别人看清楚时,做法事的人就拿菜刀柄将筷子一下砍出去了,最后将盛有纸灰的碗翻过来扣在门外,到第二天早上再将碗取回来。我心中暗笑,笑她们又是菜刀又是纸钱的,还很懂得对鬼进行恩威并施呢。

其实感冒是一种自愈性疾病,即便你不进行任何治疗,扛过几日它也会痊愈。但这种科学道理对农民是讲不通的,我也从来不去争辩它。他们按他们的经验来治病,我按我的认识来抗病,彼此各不相扰。

我这人有个特点,即使病到动都不能动的程度,食欲还是不降低。每次患了重感冒后,高烧,恶心,浑身疼痛,既没有钱买药吃,又没有体力弄饭吃,只能在头上搭一条凉水毛巾,躺在冰冷的炕上硬扛着。

人真是奇怪!病倒在床上抹眼泪时竟然还会异想天开,我常常设想着,哪个小伙子能给我端一大碗热乎乎的面条吃,如果他追求我,我便会考虑接受他的追求,即便他是个农民也罢。

周围人都忙碌着他们自己的事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自己的一日两餐发愁,为自己的一日两餐奔波,没有谁能顾得上管我。我病倒了,没有人知道,没有人问讯,任我在炕上躺几天,直到自己退烧了,再起来弄吃的。就连房东家也是自顾不暇。他们要喂猪,喂鸡,还要喂自己那六个孩子。每顿饭哪个孩子吃得少,哪个孩子没有吃,做父母的都不大在意。晚上睡觉时哪个孩子在咳嗽,哪个孩子在发烧,做父母的也都关顾不到,哪里能操心到我呢?

我也习惯了,有病了就一如既往地硬扛着,虽有白马王子送面条之类的幻想,但这幻想转瞬即逝。更多的情况下,每到生病时我的耳边就不知不觉回响着那经过我断章取义的歌词: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和皇帝……把疾病打个落花流水,一切全靠我自己。

原来这头驴是个"男生"

我下乡时,社员们磨面还是驴工加人工。那磨坊和石磨都是殷实人家的保留设备,但拉磨的毛驴由生产队提供,一头毛驴只限使用半天,这半天就叫一驾磨,每推一驾磨,队里就扣除使用者的六分工。使用毛驴需提前在饲养员那里排上队,轮到你的头一天再做推磨的相关准备,比如淘洗麦子等。推磨的当天清早,自己去牲口圈牵毛驴。至于分配哪一头毛驴,那就看饲养员的心意了,给你一头能干又好指挥的毛驴,你就可以磨出最大极限--七十斤麦子,如果给你一头不能干的毛驴,你也许只能磨五十斤麦子。

为最大限度地提高出面率,麦子都要磨四遍。当地农民往往将第一遍磨出的面单独装起来,这是特优粉,用社员们话说是"头梢面"或者是"面梢梢",待到有客人时才拿出这种面擀面条。第二遍磨出的面粉平常做饭用,第三遍和第四遍磨出的面粉就叫黑面,用来烙饼子。最后剩下的就是麦麸了,那是喂猪的。

平时磨面都是让房东家的换儿来帮我,我付给她工分,所以每次磨面都是换儿的大兄弟去队里牵牲口。因为牵牲口要很早起来摸着黑前往牲口圈,女性去不合适。所以我也就从没问过牵驴的细节,也没想到牵毛驴还有什么技能问题。

忘了那天是什么原因非得我亲自去牵毛驴。我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时间出了门,沿着水坝边向队里的牲口圈走去,一路走,一路心里直害怕。我是不会怕鬼的,只怕谁家的狗挣脱绳子跑出来,所以我手里拿着几个碎砖块,静悄悄地走着,尽量不惊动各家那忠诚护院的恶狗。

去时一路无事,到牲口圈时天上已经有亮光了。我径直走进那完全不设防的牲口圈,先到饲养员窗外报到,请问让我牵哪条驴。饲养员听到我的声音后既不点灯,也不起身,只隔着窗户对我说:"你进到套间里,把那头灰驴拉出来。拉它时用牲口槽栏上的布把它的眼蒙上,拉到院子里后再把蒙眼的布解开。"

我答应着进了驴圈,看见套间里果然单独拴着一头灰色的毛驴,我心想,这头驴何德何能,竟然享受的是单间待遇?但牵它出来时我并没有按饲养员的吩咐将灰驴的眼睛蒙上。因为我压根不理解为何要这样做,还以为那是饲养员的什么迷信讲究呢,所以偏不照他的吩咐做。结果就出现了让我非常棘手的局面。

当我拉着灰驴出了套间来到外间时,那灰驴突然不走了,急急地朝外间的其他毛驴走去,我想它可能是太寂寞了,此时想看望一下拴在外间的同伴们,于是我不慌不忙地去拉它。谁知,别说拉它了,打它都不肯走,我使劲儿拉它,它却昂头吼叫着,撕咬着,并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我手中拉着的缰绳,疯狂地朝外间的一头驴扑了过去,压了上去,好像是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我被它的狂躁和野蛮吓得直哆嗦,真怕它会将别的驴咬死,只好跑去向饲养员求援。

当我带着哭腔向饲养员说明原委后,他立刻生气地说:"叫你把它的眼睛蒙上,你咋不听?"

我不敢回答,但心里确实还很不理解。

饲养员披着棉衣来到牲口棚,对着那灰驴一顿棒打,然后一把扯下那块破布将驴的眼睛蒙上,再牵时,它就乖乖地跟着出来了。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松了口气,用一根干树枝赶着驴子往我家走。这条路是通往街上的唯一通道,那毛驴肯定走过好多遍,不用我赶,它很自觉地在我前面走着。快到家时,来到水坝与水渠相通的那座小桥边,那驴子突然不走了。我使劲打它,它还是不走。我不明白,难道过桥也要用布蒙上它的眼睛吗?怎么饲养员没交代呢?我再打,它还是四只蹄子紧蹬在地上不肯迈步。

我气得走到它的前面,准备打它的头。我刚一扬起树枝,它却掉转身子往牲口圈的方向走去。于是我又追到它的前边堵住它,赶着它掉转过头来,但它依然不肯过桥。如此几个回合,我泄气了,干脆坐在地上不动了。驴子见我不走了,也原地不动站着,一会儿竟然悠闲地去啃吃路边的草。我想,怎么让它过桥呢?想不出办法来,我不禁坐在地上流起眼泪来。真是知青遇上驴,有理说不清。

大概是房东的女儿见我好久不回来吧,她很着急,就出门来到街口探望和迎接我。这一出来,就远远看见我和驴子正在桥边相持着。换儿走近一问情况,她笑了,上前拉着驴子的缰绳朝小桥走去。奇怪的是,驴很听话地跟着她走了。我非常惊讶,问缘故,换儿说,驴儿胆小不敢过桥,你在后边赶它,它不敢走,你走在前边拉着它,它就大着胆子跟着你过桥了。

哦,原来如此,我真是什么也不懂啊。我再将牲口圈的经历告诉换儿,问她什么原因时,换儿脸红了,说不知道。后来我又问换儿的妈妈,她竟然笑得一会儿用手指抹着眼泪,一会儿用手掌揉着肚皮,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后来我才弄明白,原来那头灰驴是个"男生",是生产队的好牲口,推磨效率最高,一般人推磨都抢着要它。饲养员为了照顾我多磨点儿面,才让我用它推磨。而当时正是它的发情期,因而将它单独拴在套间里。饲养员吩咐我拉它出来时要蒙上它的眼睛,是因为套间外拴着它的众多"女友"。见了女友,为爱情而疯狂的它哪里肯轻易跟我去推磨呢?

这次因为我的无知,耽误了不少时间,结果准备好的麦子没有在预定的时间磨完。当磨到最后一遍时,时间到了,毛驴也不好好拉磨了(它也有生物钟)。这时,我撒气地朝驴子的屁股上猛抽,报复它对我的捉弄。但它只轻轻扭一下屁股,根本不在乎我对它的责打。

换儿用一根木棍轻轻地捅驴子的大腿根内侧,那毛驴一下子快快走起来,走了几分钟,它又不好好走了,我也学着换儿的样子,用木棍捅捅驴子的大腿根内侧,驴子又快快走起来。就这样,总算是在延长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将我的麦子磨完了。我将那可恨的毛驴解下来,让它自己滚回牲口圈去。

事后我问换儿:"为什么捅驴的大腿根,它就快快走起来?"

换儿红了脸说:"反正就这么个,我也不知道为啥。"

我因牵驴而闹出的笑话,随即通过饲养员的嘴和换儿妈妈的嘴,很快就传遍了全生产队。据说,惹得一拨又一拨的人笑得流出了眼泪。我惭愧自己不像贫下中农那样有丰富的生产知识,但惭愧过后,我也气恼的想:这有什么值得取笑的?难道懂得了公驴的发情知识就能使我更好的革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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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之泓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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