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戴磊:插队渭北高原(上)
2009年06月11日 17:04凤凰网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戴磊老照片

一、风萧萧兮易水寒

40年过去,就像昨天一样。

1968年10月18日,我们学校60多名学生乘着红旗飘飘的大轿车,到渭北高原一个叫帝王公社的地方插队当农民了。一个旧的棕箱子里是我简单的衣裳和几本书,由同学们帮忙放上后面跟的大卡车。我揪着一个铺盖卷,被面很新,蓝色的底子上缀满星星点点的小花。那是我妈妈用光了家中的几丈布票,在西郊劳动路的百货店里扯的。

汽车行走在灰蒙蒙的西咸公路上,一路悲壮。过咸阳桥时,先是感觉"车辚辚、马啸啸,行人弓箭各在腰",一幅要上战场的滋味。再后来折向渭北,就变成"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因为没有人想过,这可能不是一辈子的事情。

跟我一起上车为我送行的,有我妈妈,还有我的两个"闺中密友"。这两个人的命运以后还会多多少少提到。我妈妈当时是"走资派家属",爸爸停发了工资,靠妈妈一个人的微薄薪水养活从我往下的弟妹4个。那天妈妈穿了一件厂里发的劳动布工装,那年她48岁。现在想起来,她是那么的年轻,从外貌到品质都是无可挑剔。

我的两个"闺中密友"抱着观察者的身份来送我,她们当时还是后续被动员的下乡对象。一路叽叽喳喳,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临到大队村上,天色已经渐晚,汽车要回程。突然,两个人哭起来,一忽儿就变成号啕大哭。村里的屋舍树影懵懵懂懂,点点不亮的灰暗灯火。我在车下对她们挥手,她们的眼泪在我心里一点也没有溅起波澜。我沉浸在初来的喜悦中。我知道,知识青年到农村锻炼自己,这是一场全国性的革命风暴。再说,除此之外,也无路可走呀!

二、贫下中农推选我当妇女队长

清晨起来不刷牙不洗脸就下地了。头一晌干活是掰苞谷,提着担笼到村口一瞅,啊,田野一望无际。这地方是二道塬上,地势相对平坦。秋庄稼地里半黄半绿萎顿着成熟的玉米、地垄里杂杂丛生着不知名的野草野蔓、还有不知藏在那里突然蹦出来的小昆虫……。不亚于一场天南地北交响乐。

玉米地里露水很重,几担笼玉米掰下来,穿着的解放胶鞋湿了,裤子下半截也淌湿了。朝玉米地里钻的时候,我只当是朝战场上扑,义无反顾。耳边、脸颊边哗啦啦被玉米叶子割得很疼,手上沾满了粘糊糊的秸秆桨汁。一切都可以忍受,一切都全然不顾。

带我们干活的是村贫协主任兼赤脚医生二宝。他年纪不大,是三个孩子的爹。身体不健朗,因此常年躬着腰,瘦得也跟麻杆一样。他政治经验丰富,嘴皮子利得很。一直笑眯眯地瞅着我,高一句低一句地拉呱着家常。三天以后,生产队宣布:由新来的知青担任生产队妇女队长。就这样,我经过贫下中农"考核",当上村官了。

每天早上,老队长敲响饲养棚外老槐树上的铁钟,我就一个箭步跳下炕,揉着迷瞪的眼睛,提着农具家什,挨家挨户催促妇女上工下地。老队长50多岁了,一脸慈祥,深沉不露。他敲毕了钟,就往饲养棚东墙脚一靠,随便圪蹴到树下。对抄着手相继踱到跟前的铁队长、李队长、恩虎等,像是喃喃自语,其实是布置今天的农活,或者提醒最近节气上要留心的事情。

妇女里面分对集体劳动积极的、懒惰的、溜奸耍滑的。我凭着吃苦在前、助人为乐,团结了越来越多的女人。别人锄一晌地,我得锄一晌半;别人下工回家休息了,我得一个一个记工分。夏天中午太阳毒,冬天早上冷飕飕,女人们家里事务又多,就都推推搡搡不肯出门。常常是,我顺着街道挨家挨户喊上几遍,半个小时都过去了,出门的还是寥寥无几。后来我学会了,叫上两遍,拉上几个铁杆积极分子就走。不用说谁都害怕扣工分,我们后面跟了一大串,人呼啦啦都出来了。

我是妇女队长,每天跟所有女人一样,挣7个工分。一年下来除了基本够吃的口粮,我总共能分得20元人民币。

老照片


三、雪落牲口棚

下雪了,地里的活路渐渐少了。俗话说"三单不如一棉,三棉不如一缠",只要是男人家走出门楼子,黑色土织布的棉袄上腰间都另外再缠一条自家织的布腰带。白天,知青也搂紧棉袄,细细瑟瑟往亲近的大婶大妈热炕上钻。晚上回到知青生活点,黑灯瞎火,摸模索索就只剩下钻被窝睡觉了。

知青的屋子是新盖的。在四面墙上支上檩柱,然后搭上椽子,铺上瓦。看似有了屋顶,椽子和椽子之间却是架空的,又没有芦席篷顶。睡在这样的屋子里,比睡在露天好不了多少。冬夜,高原西北风呼呼地吼,顺着椽子之间老碗大的洞往屋里钻。我们几个女生挤在一张大炕上,冰冷的被窝直到后半夜才能焐热。这样,凡是下雪,地里没活了,大家也就乐得不愿意起床。

下雪天有人依然不能闲着,那就是雷打不动在牲口饲养棚外面对着毛主席画像"早请示"的几个人。

那天论我值班,我早早去灶房生火给知青做饭。街上寂寞无人,大雪落了我一身。我拍拍打打从牲口饲养棚前面走过,就看见强壮他爹和他奶在雪地里杵着,规规矩矩一动不动。头上还没戴帽子。

那么大冷的天!老天爷,谁规定的?

我打开灶房门,从结着冰凌的水缸里用马勺费劲的舀出点水,添到大锅里。用火柴点着一把秸秆,塞进灶膛。天冷,又连日下雪,秸秆不干,使劲拉风箱也没多大起色。反倒是倒呛的浓烟熏黑了我的手,又五麻六道的抹脏了我的脸。我朝外一瞅,人怎么还在那儿呢!

早请示,就是对着毛主席像每天自觉请罪,悔过反省。

强壮他爹解放前是国民党军需主任,他奶定了个反革命家属。他奶这个人其实不错,瘦瘦削削的,身板儿却挺硬朗。白天,我说下地就下地,我说休息就休息,我说开始干活就开始干活。老老实实,唯恐落人后。这会儿,她低着头。身上、头脸上落满了厚厚的雪,仿佛是泥塑。

这个落雪的早晨,牲口棚前两个黑色的身影,和他们沉默的灵魂。在我眼前,久久挥之不去。从此往后,凡是干活,我都尽量偷着助她一臂之力。这老婆子活得挺长久,十几年后我去村上,她在冬日里晒太阳。有八十了吧,模样还是不大改。她非要送几个苹果给我,指着我笑盈盈地强调:这女子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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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戴磊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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