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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炊事兵物语——镰仓丸


来源:士兵的餐桌

牛小切士兵的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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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兵团和“雾岛”号的生活并不让我怀念,但是海军经理学校的时光却让我念念不忘。我在得知K的死讯后颇受打击,不过,对于当时的海军下级兵来说,这样的感伤情绪不会持续太久。那个时候我们实在没什么工夫去回首前尘,伤怀往事,将来会怎样,从经理学校毕业后会分配到哪里,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留在经理学校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在中途岛海战之前,我对战争的认识还停留在很肤浅的层次,在那之后我切身体会到“生死由命”的含义,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迎来死亡。所以,我对K的未婚妻隐瞒了他的死讯,虽然迫不得已,但并不感到内疚。说句心里话,我很羡慕K有一个守候他的未婚妻。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也许只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或许如今的年轻人无法想象,在战前的年代,很多人对于男女情爱还抱着很克制甚至迂腐的态度,拥有一个可以称为恋人的女朋友并不容易。正因为如此,我十分羡慕K,至少死后也有个女人为他悲伤哭泣。尽管我是已婚之人,可是我却很难想象假如我不幸死去,我的“内缘之妻”会为我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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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学校的毕业成绩左右着每个学生的命运,在总分170分中我考了159分,看似分数蛮高,其实只比其他11个学生分数高,在所有练习生中排在末流。整个学期我都只顾着四处玩乐,这样的成绩也是必然的,对此我没有一丝遗憾和后悔。对于从经理学校毕业后的去向,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要是不能回到佐世保海兵团,想必也不会被派到什么好的岗位上。那些勤奋努力的家伙大多会被分配到司令部或人事部之类的海军机关中,总之远离前线,至少生命不会受到太大的威胁。当然,随着战争的发展,到最后无论在内地也好,在前线也罢,都是一样的危险,而当时谁都不会想到两年后美军会大举空袭日本本土。

昭和18年(1943年)2月,我再次回到佐世保海兵团,随后接到了调往“武昌丸”号炮舰的命令。虽说已经有了调往前线的觉悟,可是接到调职命令的时候,心里仍和大多数人一样没处找后悔药——要是在学校更努力一些就好了。“武昌丸”号原是大阪商船会社的货船,吨位2552吨,开战后被海军征用,改装为特设炮舰,现在驻泊在菲律宾马尼拉,负责沿海警戒。这将是我在海军中服役的最后一艘军舰。

手里拿着调令,我感到我的人生道路已经快走到尽头了,但同时我也承认,我对那个从未去过的热带国度并非毫无憧憬。在随后一周时间里,因为没有船只或飞机能搭我前往马尼拉,我暂时在佐世保警备队的给养部门里吃闲饭。这里有一个我的同年兵,在新兵时代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彼此认识。他患有肺结核,只有一侧的肺机能正常,因此得以留在内地。在那段时间里,这位同年兵很照顾我,当他听说我被调往“武昌丸”时,就像要送别出征的战士那样,用哀怜的眼神看着我。出于我们之间的交情,我把写好的遗书交给他,如果我在前线战死,就请他转交给我的妻子。对于那场太过随意的婚礼,事后我也有所反省,因此在遗书中写道:“要是我战死沙场,毋须挂念我,再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吧。”现在想来那样的话也很令人讨厌。

终于,前往马尼拉的行程确定了,上级通知我在佐世保乘坐“镰仓丸”号赴任。我之前从未听说这艘船,可是当我达到港口时,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把我惊呆了。“镰仓丸”号在战前是往返于北美航线上的豪华客轮,之前叫“秩父丸”号,据说船上装饰奢华,十分舒适,还设有游泳池。当然,现在这艘船已经丝毫看不出豪华客轮的模样了,在开战后被海军征用为运输船,船体被涂成灰色。我不知道“镰仓丸”号的吨位,但感觉比“雾岛”号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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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秩父丸”号在战前的留影。该船原是日本邮船会社的远洋客轮,由横滨船渠建造,1930年3月建成,1939年更名为“镰仓丸”号,排水量22560吨,航速20.5节,载客833人。战争爆发后被日本海军征用,作为交换船和运输船使用,并计划改装为航空母舰,1943年4月被美军潜艇击沉。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镰仓丸”号此次远航的目的是为南洋某海岛上的航空队运送物资和人员,途中经过佐世保顺便搭载前往南方前线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四五个人搭船。虽然“镰仓丸”号看起来硕大无比,船内空间应该也很宽敞,但我没想到船上已经人满为患了,无论是通道内,还是舷梯下都是人。不知是为了省电,还是灯火管制,船内的电灯只发出微弱的灯光,非常暗淡。如果从明亮的舱外突然进入舱内,眼睛会因为无法适应而暂时失明。在登船后,我在船员的带领穿过躺满人的通道。“喂!小心点!”一声怒吼吓了我一跳,看来我踩到了某人的脚。昏暗而拥挤,这就是我登上“镰仓丸”号的第一印象。

我紧跟在船员身后,要是稍慢一步,通道立刻会被堵住。这片区域都是陆军士兵,他们只能勉强伸脚侧卧在通道地板上,即使有人通过也懒得缩腿让路。我被引领着在难以视物的船内七拐八拐,终于到达某处舷梯下,那里已经聚集了十四五个海军水兵。“这里就是居住区,午饭后全体到后甲板列队,明白了吗?!”给我带路的下士官丢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这艘船实在是拥挤不堪,连上个厕所都要费劲地从人群中穿过去,我甚至懒得去解手。除了我所在的区域外,好像还有不少海军水兵,但我并不能确定。所幸与我同住的水兵全是下级兵,已经加入海军第三个年头的我已然成为老兵,而且还是左臂上佩戴着特技章的掌经理兵,所以我无需像之前伺候老兵那样端茶倒水,饭菜都让下级兵们给我送来,直到下船我都不知道厨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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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前“秩父丸”号豪华客舱的内景,一位身穿和服的女客人使用无线电话通话。高桥上船时显然已经没有这种奢华的待遇了。


“镰仓丸”号接下来前往台湾高雄。按照惯例,海军人员在搭乘顺风船时,不管是军舰,还是征用的民船,都不能得到客人的待遇,只要登船就暂时成为船上的一员,需要在航行时分担一定的工作。吃过饭后,跟我一起的十几个水兵都前往后甲板列队,接受工作安排,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担任了望员,监视海面情况,每班时间是两个小时。无论哪个科的海军士兵都会接受监视训练,所以对这个差事我没有特别反感,而且也不要特别注意什么。在这群水兵中属我资格最老,因此被指定负责指挥各科的下级兵进行了望。向我们下达任务的下士官在任命我为临时班长后,催促我说:“讲两句!”这是让我做就任班长后的训示。

自从加入海军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多的部下,所谓班长训示也是头一遭。我很清楚,此时一定要果断干脆,不能磨磨叽叽,否则会影响到老兵的威信,于是也就豁出去了,走出队列,面对部下站定。我想起在潜水学校接受的号令训练,于是挺起胸脯,气运丹田,扯开嗓门,用平生最大的气力大声讲话,力图让自己的声音不输给海风。奇迹发生了,我紧张的心情平静下来,一通训示居然说得铿锵有力,毫无阻滞:

“你们给我听好了!接下来我们将执行监视任务,任务时间是两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你们的眼睛给我死死地粘在望远镜上,绝不可离开!不要忘记,这个望远镜关系着‘镰仓丸’号所有人的性命!明白了吗?!”

那时刚好是午饭结束,很多人离开闷热潮湿的舱室到后甲板吹风,其中有陆军士兵,也有船上的雇员和工人,他们听到我的声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扭头望过来。站在我身边的下士官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看来我的首次班长训示似乎得到了认可。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这个班是临时加入的,具体安排是休息4小时,值班2小时。当然,在两个小时里一刻不停地盯着海面,任谁都做不到,但我深知监视的重要性,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海军训练中始终非常强调监视,以我不算丰富的经验来讲,这艘或许搭载了数万人的“镰仓丸”号一旦遭受潜艇的伏击,恐怕只需一枚鱼雷就会沉没。毕竟我曾在潜水学校受训,相比那些临时部下更清楚潜艇的可怕,所以心下颇为紧张,而我手下的下级兵们反而心态放松,对于监视任务有些漫不经心。他们都是第一次上前线,这样的表现也属正常。

在上一班的监视任务结束时,就会有人来叫醒我这个班长,我立即把班员们招呼起来,点名完毕后前往监视岗位。在两小时后我就去叫醒下一班的班长,如此轮替。白天值班还算轻松,夜间值班就相当辛苦了。我这个当班长的都困得不行,更不用说那些年轻的部下了,肯定是半睡半醒地拿着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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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仓丸”号很大,了望员们平均分散在船舷各处进行监视。作为班长,我负责船桥上的大型望远镜,其他班员配置在船首、船尾和两舷各处,使用小型望远镜监视。既然自己做了那番有模有样的训示,所以只能以身作则,在船桥上守着望远镜寸步不离。船桥上还有值班军官和兵科下士官,他们脖子上挂着望远镜,随时观察情况。“镰仓丸”号的船长是个好强又自负的人,他屡次以“镰仓丸”号航速快为由拒绝护航,坚持单独航行,在我看来这是相当危险的。

“镰仓丸”号离开佐世保后几天内都很平静,但在即将到达台湾时发生了一件与我有关的事。当天白天是我们班当值。我在船桥上紧密监视,将望远镜镜头在船首和船尾之间的海天线上来回移动,几天下来这个动作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遍,甭提多腻味了,但事关性命,还是不能马虎。天空晴朗,海面如镜,在镜头里感觉伸手就能触摸到远方的天际。

要是能发现敌舰的桅杆,那我可立大功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将望远镜由船首向右移动,突然发现镜头中的海天线上有些异样,出现一个黑色细棒似的物体。我不由得屏住呼吸,用镜头锁定那个东西,仔细辨认,的确是根桅杆。我没有马上报告,而是多观察了几秒,在确认无误后才大声叫起来:“右90度,水平线发现桅杆!”我死死地盯着镜头,视野中的桅杆越来越长,而且是两根!

“发现两根桅杆!”我再次报告。值班军官也用自己的望远镜向我报告的方位观察,确认确实是桅杆。船上属我使用的望远镜倍率最大,所以我是第一个发现桅杆的人。几秒钟后,桅杆又变成了三根、四根!只要目标出现变化,我都立即报告,而眼睛始终贴在望远镜镜头上,不敢离开。我从来没见过有四根桅杆的舰船,心里颇为兴奋,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没错,的确是四根桅杆。此时船体尚未出现,仍无法分辨是敌是友。不过,值班军官好像已经确认对方不是敌舰,可我并不知情,还在焦急地分辨敌友。

当船体出现在海天线上时,我看到了日之丸旗,原来是虚惊一场。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同时注意到对方是两艘运输船,从而解开了心中有关四根桅杆的疑惑。我觉得挺丢脸的,可值班军官笑着说:“干的好!其他家伙肯定都开小差了。”除了我,其他了望员无一报告,我因此获得了褒奖,但心情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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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仓丸”号安全抵达高雄,在部分搭船的人离开后,稍作停留就继续航程,依然没有护航,单独航行。海面很平静,就航海来说是很舒服的。我们继续轮流监视,白天很轻松,晚上很紧张。离开台湾后,“镰仓丸”号就进入巴士海峡,这是一片危险海域,常有美军潜艇出没。“镰仓丸”号在入夜后关闭所有光源,安静地航行在海上。在我的整个海军生涯中,除了训练外,唯有在“镰仓丸”号这段时间,我才如此一丝不苟地执行监视任务。

我的视力很好,两只眼睛都是2.0,尤其能看清远处的物体。不过,监视是否到位并不完全取决于视力优劣,首先要做到眼睛不能离开望远镜。对平常人来说这样做很困难,但如果想到自己负责的望远镜与数万人的性命密切相关,就能真正做到眼不离镜。不曾想,我的这份少有的认真劲却使“镰仓丸”号陷入混乱……

在抵达马尼拉前一天的深夜,正好轮到我值夜班,空中星光点点,没有月光。之前我就听说美军在菲律宾近海非常活跃,因此当晚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搜寻潜望镜和鱼雷航迹,片刻不敢松懈。奇妙的是,尽管夜色浓重,一旦我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镜头时,仿佛整个人都与望远镜融为一体,晦暗不明的海面变得清晰可见。正如我之前发现桅杆一样,那晚我在心里又想象着如果发现敌方潜望镜的情形,结果视野中果然出现了异动,我觉得自己的第六感真得很灵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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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30度,发现疑似潜望镜!”我高声示警,镜头中那个类似潜望镜的物体在波浪间忽隐忽现,我已经认定那就是潜望镜!当晚的值班军官从我身后下令:“给我盯死咯!”看来他未能用自己的望远镜确认情况。随后,各种号令在黑暗的船桥内回响:“全速前进!”“左满舵”“……”当时,我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划上句号了,感觉鱼雷随时都会在脚下炸响。

我的眼睛紧紧盯住那个若隐若现的潜望镜,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错误,因为那个物体在海面上左右摇摆。我顿时慌了神,急忙报告:“那个不是潜望镜,是渔船。”“不是,是啤酒瓶!”我连续两次更改了自己的判断,心里愈加慌乱。值班军官也被我搞得有些神经兮兮,追问道:“什么?不是潜望镜?!”“是的!已确认!”我当时已经非常肯定,虽然仍不能确认那个物体是渔船还是啤酒瓶,但肯定不是潜望镜,因此潜望镜不会左右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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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我的误判,“镰仓丸”号紧急改变了航线,并且全船戒备。我以为会遭到一顿狠批,不料值班军官只是问我:“你是那个科的?”我如实回答,他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从他的表情看,似乎对我不是出身兵科而感到很意外,之后也没有追究我的错误。他会怎么看待我这个偶然搭船的主计兵呢?总之,我很怀念那个待人亲切的值班军官。

“镰仓丸”号平安地将我送到了马尼拉,可惜未能抵达下一个目的地。


PS:1943年4月28日凌晨2时许,“镰仓丸”号在菲律宾班乃岛西南30海里处遭美军“白杨鱼”号潜艇攻击,被命中2枚鱼雷,在12分钟内沉入海底,船上约2500人中仅有469人获救,超过2000人丧生。


下期预告:高桥二等主计兵平安抵达菲律宾马尼拉,成为“武昌丸”号炮舰主计科的一员。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菲律宾的生活完全没有战地的紧张,一切都平和愉快。作为舰上唯一的经理兵,他的工作无非是写写报告,十分闲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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