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隐二孩:身份证是自己画的 姐姐在外不敢提起我

作者:叶宇婷

2016-01-20 第262期

岁末将至,凤凰新闻推出“了不起的愿望”策划,第二期聚焦中国“隐二孩”。“隐二孩”妙妙的愿望是玩遍世界各地的迪士尼乐园,但因为没有户口,出不了国。

岁末将至,凤凰新闻推出“了不起的愿望”策划,第二期聚焦中国“隐二孩”。“隐二孩”妙妙的愿望是玩遍世界各地的迪士尼乐园,但因为没有户口,出不了国。 

2015年12月23日清晨,北京市被重度雾霾笼罩,指数爆表。而延续4天的空气污染红色预警在23日零点结束。社交媒体上怨声载道:“红警”结束了,为什么重度雾霾还在?  

早上9点,“狐狐”和丈夫赶到海淀法院,重度雾霾让人开不清前方的路。那时的天就如同她的心情,“全面二孩”放开,社会抚养费的利爪还在张扬。  

9点半,海淀法院18号法庭开庭审理“狐狐”的案件,她因不服24万多的社会抚养费征收,起诉海淀区计生办和海淀区政府。跟“狐狐”有相同经历的朋友赶到法院旁听,既为了表示支持,又为了探究法院的风向在五中全会公报宣布“全面二孩”后是否有变。  

法庭的气氛很平和,双方律师陈述了各自的观点,没有针锋相对。而旁听过类似案件的人回忆,以前的庭上都是剑拔弩张,计生的代表和原告都很激烈。被告海淀区计生办没有辩解太多,只强调是根据《北京市社会抚养费征收条例》和2013年北京市人均收入对“狐狐”作出24万多的罚款。偶尔,“狐狐”会对律师的说法作出补充,一旁的丈夫一直很沉默。  

在庭上,“狐狐”律师的辩护显得占据主动,他的核心观点认为:母亲的生命权大于计划生育政策,如果当时流掉老二,“狐狐”可能会面临生命危险。  

计划外的老二

由于北京市严苛的落户政策,“狐狐”和丈夫没敢想过生第二个孩子。“狐狐”是安徽人,丈夫有北京户口。“男京女外”比“女京男外”限制多很多,如果女方外地户口,计划外生育二孩,母亲和第二个孩子的户口都不能进京。  

然而不是一切都能被计划的,老二悄然到来,生命力顽强到不能轻易被放弃。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天旋地转。那时的“狐狐”做热电工作,常去偏远山区。到绵阳出差的“狐狐”被困,在当地呆了一个月。例假迟迟没来,回到北京体检,发现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狐狐”不想要老二,诸多现实因素让她不能要。丈夫在国企,违反政策生育工作会不保。“男京女外”的严格落户政策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关卡。  

老二比一般胎儿发育得快,“狐狐”去医院流产时,医生说胎儿太大不能做无痛。“狐狐”怕痛,回家考虑了一周,再去医院时,老二已经3个多月,需要引产。“狐狐”髋关节有比较严重的问题,只能剖腹流掉小孩。  

“狐狐”一咬牙,决定把老二留下来。2009年1月31日,老二妙妙在海淀妇产医院医院出生,让人意外的是,医院没要准生证,出生证也办得很顺利。  

妙妙与家人。

2010年人口普查时,“狐狐”在房屋所在地和丈夫户口所在地都上报过妙妙的材料,但没有人找过他们。除了要瞒着丈夫单位的人,日子过得很平静,一家人沉浸在新生命的温馨中。妙妙出生后,“狐狐”做了两次髋关节手术,丈夫同事去家里探望,妙妙需要被“藏起来”。姥姥带着妙妙下楼玩,妙妙的衣服和玩具塞到柜子里,以免被发现。  

妙妙的到来有时会让3岁的姐姐笑笑“吃醋”,“狐狐”和丈夫引导笑笑,告诉她比身边小朋友都幸福,有妹妹作伴。“狐狐”和丈夫从来不会跟笑笑开玩笑说妹妹的存在会抢去她的爱。两姐妹在非常健康的氛围中成长。  

笑笑越来越习惯妙妙的存在。“狐狐”丈夫单位有次组织活动,笑笑去参加,领礼物时跟工作人员说要两份,要给妹妹带一份,”狐狐“丈夫赶紧打圆场,说是亲戚家的孩子。怕笑笑说漏嘴,”狐狐“丈夫单位的活动再没让老大去过。  

“狐狐”丈夫单位组织家庭出游,同事让加微信,“狐狐”只能装没听见,把话题岔过去,她的朋友圈里很多两个孩子成长的记录。直到现在,妙妙的存在都是瞒着“狐狐”丈夫的同事的。  

“神份证”  

不知道为何,妙妙把身份证称作“神份证”。“狐狐”不想纠正,她觉得这样的叫法也很符合现实,后来全家跟着叫。  

对于妙妙来说,身份证等于能出去玩,没有身份证就不能出去玩。她第一次有这个概念是在3岁那年,笑笑快上小学了,“狐狐”带着她去香港玩,妙妙和姥姥呆在家里。第一次和姐姐分开,妙妙很不适应,姥姥告诉她没有身份证不能一起去。和姐姐分开的孤独感跟身份证捆绑在一次,“身份证”这个概念变得具象。  

2012年,笑笑到中关村上小学,“狐狐”一家卖掉回龙观的房子搬到中关村一幢上了年纪的房子里,重新装修,空间虽小,但很温馨,姐妹俩睡上下床。随着妙妙的长大,身份证和户口不断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不断被强化。  

妙妙爷爷是中科院的,配套有机关幼儿园。妙妙转过去上学,被告知没有户口不能进,最终找了关系才入的学。妙妙大班时要交材料,老师让带着身份证和户口簿去,妙妙没有,特别失落。那时,没有身份证对于妙妙来说意味着和同学的不同。  

去年圣诞节,妙妙和外教练习口语,外教邀请她去美国玩。妙妙说自己没有身份证,去不了,外教惊奇地问身份证是什么,妙妙将其仔细地描述了一番,照片、住址、身份证号,无一漏掉。“狐狐”感到吃惊,她猜测妙妙趁她们不注意,仔细观察过身份证。  

“狐狐”身体有残疾,按政策能早些时候把户口从外地迁到北京。今年1月,“狐狐”的户口顺利入京。“狐狐”准备交社会抚养费,把妙妙的户口也落了。一家人规划寒假出远门玩,带老二坐次飞机。  

妙妙每天都盼着落了户口,有了身份证,能坐飞机出去玩。“狐狐”户口迁入北京后,家里户口簿上只缺妙妙那一页,听到妈妈要去给自己办户口,她迫不及待地画了身份证和学生证放在户口簿了,表明是一家四口。  

凤凰网记者到“狐狐”家里去,刚一提到“身份证”,妙妙“蹭蹭”地跑回房间,拿出一个吊着蓝色绳子的证件,这是舞蹈比赛时,爸爸给妙妙做的。对妙妙来说,写有她名字和年龄,贴有她照片的证件就是她的身份证。  

摘掉“超生”这顶不合理的帽子

10月29日,五中全会公布“全面二孩”前,“狐狐”在朋友圈转发了《五中全会今落幕,全面二孩即揭晓》的文章,她在评论里回忆了2015年的艰辛,并写到:突然峰回路转,我们迎来了曙光,所有屈辱在这一刻都不足挂齿,我可以自豪地跟孩子说,妈妈帮你摘掉了“超生”这顶不合理的帽子。  

2015年这一年,“狐狐”最主要的事就是摘掉扣在妙妙头上“超生”的帽子。今年3月,“狐狐”带着“心不甘情不愿也必须认了”的心情去街道计生办报材料,她想着把社会抚养费交了,妙妙就能上户口了。  

北京市的社会抚养费按3到10倍交,根据北京市人均收入和“狐狐”一家收入水平测算,“狐狐”要交24万多的社会抚养费。24万的费用让“狐狐”难以承受,她准备提起行政复议,去海淀区政府时对方讲如果不行政复议,能降到20万,“狐狐”丈夫说16万能接受,对方不同意。  

妙妙今年上小学一年级,5月份要网上报名,“狐狐”想在报名前把户口办下来。准备去交社会抚养费前两天,“狐狐”在网上认识同样经历的人,对方告诉她父母户口在北京,老二没有户口也能上学。看着老二对身份证的盼望,“狐狐”觉得愧疚,但接触了相同群体,知道他们为拒绝交社会抚养费所做的抗争后,“狐狐”也不想交。  

“狐狐”因不接受24万的社会抚养费,向海淀区政府提起了行政复议。复议结果是维持24万的数额。接着,狐狐到海淀法院起诉海淀区计生办、海淀区政府。7月20日,海淀法院正式立案。  

在等待开庭的过程中,“狐狐”和有相同经历的人实行各种“行为艺术”。“杉杉妈”和“狐狐”因为拒绝缴纳社会抚养费而成了朋友,“杉杉妈”再婚后生了一个女儿,被房山当地开出了40万的罚单。“杉杉妈”没有工作,丈夫一个月工资一千多,对于这个家庭来讲,40万根本是天文数字。  

“狐狐”和“杉杉妈”计划把北京的地标建筑走完,去这些地方做“行为艺术”。她们一人胸前挂着牌子,一人拿着“募捐箱”站在中关村天桥上。在北大门口时,两人被保安赶走,保安说照片放网上自己的工作就没了。  

财新跟拍了“狐狐”和“杉杉妈”去北京西站的情况。她们挂着牌子,抱着“募捐箱”在西站站了半小时,警察来了,让她们去派出所。见“狐狐”她们站着,旁边老头老太举着“拆迁”的牌子站在一边,诉说冤情。“狐狐”看到这段视频时,正好是一审开庭的前一天,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去卫计委反映情况是家常便饭,“去的人少根本不理了,见惯了”。  

11月14日,“狐狐”一行9人从新街口骑车到长安街,标语上写着:请给1300万黑户娃一个身份;二宝我生我养,血汗拒绝你抢。被警察拦下,让把标语给撕掉。在雾霾天中,骑行了4个小时,回到家给丈夫打电话,“狐狐”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彻底哑了。  

海淀法院给“狐狐”打电话,一审开庭时间定在12月23日,“狐狐”想拖到明年开庭,等政策落地,但法院没同意。“狐狐”一边准备诉讼,一边和有相同经历的人通过各种方式表达诉求。  

开庭前一天,笑笑跟在妙妙身后,说自己的新年愿望是:妙妙有户口,那样就可以出去玩了。妙妙的愿望是玩遍世界各地的迪士尼乐园,但因为没有户口,出不了国。某天,笑笑放学回家告诉“狐狐”在学校看了柴静拍的《穹顶之下》,“我对我们国家都绝望了”。笑笑接着说:“将来我要当上国家领导人,就有两个愿望,一个是人人都要多栽树,还有一个就是生了老二不罚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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