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女王”:再懂事的孩子也忘不了战争创伤

她身上没有女王的傲娇与霸蛮。虽然只有12岁,但她懂得体会、照顾身边人的感受,在孩子中威信极高——这才是真正的领袖气质。孤儿院一位社工看着Aya,满脸怜爱。

“Aya!Aya!”一个男孩跑过去,大叫着,手里高举着一架纸飞机。

“Aya!Aya!”一个女孩带着哭音跑过来,她刚才摔倒了。

在土耳其、叙利亚边境这个小小的孤儿院里,一下午你能听见好几十遍“Aya”。

Aya是一个12岁的女孩。自来卷的黑色长发扎成马尾,戴眼镜,爱穿牛仔裤,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初看上去不算扎眼,但只要你在这里呆上几个小时就会明白:她是这孤儿院名副其实的“女王”。 在孤儿院墙上五颜六色的照片栏里,Aya永远站在第一排中间。

孩子们排队上车。Aya每次都排头一个。

她显然是这里的孩子王,身旁永远围绕着一群小“粉丝”。无论发生什么事,孩子们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喊“Aya”。

“我叫Aya,我能说英语。”如果你第一次到访孤儿院,面对一群吱吱喳喳的孩子正不知所措,Aya会温柔地走过来,微笑着跟你说话,仿佛天上掉下来的小天使。

受战争伤害的儿童

孤儿院名叫Bayti,在阿拉伯语中意为“家园”。这是一座两层的水泥建筑,由餐馆改造而成。门外是灰尘滚滚的土路,一直通往3公里外的叙利亚边境,70公里外就是叙利亚第一大城市阿勒颇。孤儿院所在的小镇叫雷伊汉勒(Reyhanli),位于土耳其南部。

这里有60个孩子,2-13岁不等。根据叙利亚法律,“孤儿”的定义是“父亲死亡”。孤儿院由当地慈善基金会运营,自2011年战争开始就专门致力于帮助叙利亚难民儿童。

“我们提供食物、庇护、医药。最重要的是:希望。”孤儿院的网站上写道。

图为孤儿院门口。

孤儿院墙上用彩笔写着“一起创造更好明天”。左下是女孩加赞尔抱着小熊玩偶。

每一张稚嫩的脸,背后都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所有孩子都失去了父亲,有的母亲改嫁,有的甚至父母双亡。孩子们的妈妈没有一个超过30岁的,再次改嫁也只能嫁给老弱病残,更无法照顾之前的孩子,只能送到孤儿院来。

课堂上,孩子们围坐一圈听老师讲解。孩子们一般上午会上英语课和土耳其语课,下午则为做活动时间。

孩子穿的衣服,有些明显大了好几个码。有个男孩,脚上穿的是两只不一样的旧拖鞋。

每天都有新的孩子被送到孤儿院。不少刚来的孩子,患着重病,长期饥饿、营养不良,很多带着战争创伤。

刚来孤儿院不久的哈迪,课外活动时经常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一名孤儿躲在院子角落面对着绿植发呆。

“很多孩子刚来的时候,气球爆破的声音都会把他们吓哭,”孤儿院负责人梅亚达说,“他们以为又有炸弹来了。”

在别人结群玩耍的时候,这个男孩总是静静地站到一旁。他名叫希塔姆,是个“小文青”。

一名孤儿从画有气球的墙壁前跑过,仿佛正放飞了几颗气球。

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孩,到孤儿院好几个月了,仍然不肯说话。一个男孩说,军队命令他父亲走出屋子,家人拉住父亲,军人就直接当着全家的面,开枪将其父打死。另一个曾目睹父亲被杀死的男孩,刚到孤儿院时夜夜从噩梦中哭醒,好几个月后才终于能安睡,并对未来重新有了希望——他说自己想做建筑师,“想重建我的祖国”。

一名孤儿画好风筝后,嘴里咬着风筝线,趴着窗户。

很难具体去想象这些孩子的经历——童年充满战争的恐怖记忆,目睹父亲死亡,然后又被母亲亲手送走——你可以明显感受到的是,孩子们都显得早熟而懂事,最简单的玩具都能让他们开心半天。玩耍时撞到人,会小心翼翼地道歉。会无微不至地关心人:看你笔掉了,会赶紧帮你捡起来;额上有汗,会拿纸过来替你擦掉;头发乱了,会帮你捋到耳后。

女孩法蒂玛(回头者)和伙伴们在走廊尽头谈论小女孩儿们的事情。

这里的孩子明显渴望着爱抚,特别喜欢亲亲、抱抱。女孩们会主动跑来坐到你身边,温柔地抱住你,亲你的手臂和脸颊;男孩们则会害羞地留在外围,用大眼睛偷偷瞄你。如果你肯去抱抱他,会开心得咯咯大笑。

两个孩子在蓝天下快乐地玩耍。

周一到周三,孤儿院派出车辆,送孩子们到当地学校上课。他们必须学习土耳其语,因为满16岁就得离开孤儿院,懂土耳其语才好在当地找工作,才能活下去。

孤儿院里条件有限,游乐设施很少,孩子们只能排队玩滑梯和荡秋千。

五岁及以下的孩子由女社工带领排队上车,其中包括穆罕默德、麦尔彦和莱依拉同胞兄妹三人。

拥挤的小车上挤满了孤儿。

让人担心的是,孤儿院正陷入财务危机。随着叙利亚战争进入第六年,机构募得的善款日渐干涸。“我们向各种机构递交了申请信,但都石沉大海,”孤儿院负责人梅亚达无法确定,她还能帮助这些孩子多长时间。

“女王”Aya

孤儿院的社工们,都同意Aya是这里的“女王”。

12岁的Aya(图中穿牛仔裤者)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孤儿院的社工们,都同意Aya是这里的“女王”。

Aya会帮着大人管理孩子们的纪律,照顾年龄较小的孩子。她会公正处理孩子之间的纠纷,其他孩子都听她的话。有她在,大人们省了不少心。

22岁的中国姑娘杨木易,在这个孤儿院做了一个月的志愿者。在她眼里,Aya是“绝对的扛把子”:

“她可以背诵5分钟的长诗,在大家画画时她会默默写诗,在孩子们玩游戏的时候她会坐在我们身边,问各种各样逼疯学渣的高精尖问题。每当此时,我只能假装听不懂她在说啥。无需我们多言,Aya会帮我们管理小孩子的纪律,在课后帮我们收拾教具,在炎热的午后给我们倒上一杯冰水。”

Aya在孤儿院内是老师的得力助手,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Aya坐在长椅上,看着其他孩子玩耍。孩子们会不时主动来找她“汇报”。

尽管被称作孤儿院“女王”,但Aya也常常流露出孩子童真的一面。

她喜欢看书和写作。“我喜欢英语,以后想做英语老师,”她略带羞涩地说,眼里满满都是憧憬。

志愿者跟孩子交谈的时候,她会主动跑过来做翻译。她还会将志愿者姑娘散开的长发一把一把捞起来,细心地编成三股辫。

她身上没有女王的傲娇与霸蛮。虽然只有12岁,但她懂得体会、照顾身边人的感受,在孩子中威信极高——“这才是真正的领袖气质,”孤儿院一位社工看着Aya,满脸怜爱。

纵是这样聪慧的孩子,也无法抹去关于战争的可怕记忆:“我脑子里总是回响着飞机轰炸的声音,怎么都去不掉。”

和Aya一样呆在孤儿院的,还有她13岁的哥哥穆罕默德,以及10岁的弟弟哈赞。三人在战争中失去了父亲。他们的母亲今年只有28岁,一个月前不得不改嫁,无法抚养他们,只能送来孤儿院。

Aya曾红着眼睛告诉社工,妈妈不愿意改嫁,但外祖母家也没钱养着妈妈,老是打她逼她,没有办法,只能重新嫁人。

来自中国的风筝

这是孩子们翘首以盼的一天。从遥远中国来的三个志愿者姑娘,给他们带来十几个中国制的塑料风筝。

按照安排,男孩集中在一个屋子,女孩集中在另一个屋子。孩子们围坐着,几个女孩窃窃私语。Aya朝她们摆摆手,她们便安静下来。

志愿者将每两、三个孩子分成一组,每组发了一只塑料风筝,还发了彩笔。孩子们可以在风筝上自由作画。

孩子们的画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有人画星星,有人画月亮,有人画花朵。12岁的女孩哈尼,在风筝上用英文写:“我爱你,妈妈。”

志愿者问她:“妈妈在哪里?”她垂下长长的睫毛,不说话。

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孩,在风筝上画的是叙利亚的国旗。

女孩们趴在地上,在空白风筝上涂画自己心中的色彩。

男孩们画好风筝后迫不及待想放飞,不少孩子甚至爬上桌子挥舞着风筝。

别的孩子都在专心致志画自己的风筝,Aya却留意到,三岁的小男孩Zin从男孩屋里跑出来,小心翼翼地推开女孩屋的门,正探头探脑想钻进来。她跑过去抱起他,帮他擦掉裤子上的颜料。小男孩吐了吐舌头,咯咯地笑,奶声奶气喊着“Aya,Aya”。她揉揉小男孩的头,像个温柔的小姐姐,然后将他抱回了男孩屋。

可是小男孩不停从男孩屋跑过来,执着地要回到Aya身边。Aya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一个练习本,再递过去一支彩笔,耐心地教他作画。小男孩终于安静了,专心画起来。

半小时后,孩子们画完了,纷纷拿着风筝跑到室外去放。Aya却陪着志愿者留在室内,趴在地上用纸巾细细擦掉彩笔留在地上的印痕。直到将地面擦净,她才安心地走出去。

室外的孩子们早已玩成一团。一个孩子将风筝高高举过头,用力往上一抛。另一个孩子兴奋地在另一头跳起来接住。“Aya!Aya!”他们喊着,都想让女王过来看看他们了不起的壮举。

一名孤儿爬上滑梯高处,将风筝抛向空中。

男孩马哈茂德在院子里手执风筝奔跑。

落日余晖中,女孩马尔娃仔细检查着自己划破的风筝。

小小的庭院顿时被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填满。地中海的橙色阳光洒满庭院,一个孩子的旧拖鞋被甩在路边。在他们尽情玩耍的时候,战火和悲伤的阴影似乎渐渐淡去。

这里是60个孩子的伊甸园。高墙内,孩子们快乐地奔跑喊叫,仿佛这世界再无忧愁。

而高墙外数公里,是不停歇的空袭和隆隆的炮声,是不可知的未来,以及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回去的故乡。

关于叙利亚战争的背景:

2011年,受阿拉伯之春影响,叙利亚爆发大规模反政府示威,要求独裁总统巴沙尔·阿萨德下台。示威随后演变成武装冲突和内战。联合国报告称,交战双方——叙利亚政府军及反对派——均犯下了包括谋杀、法外处决、酷刑等战争罪行。ISIS等恐怖组织也趁机在叙利亚崛起。政府军得到俄罗斯大力支援,欧美国家则普遍支持反对派。叙利亚战争成为欧美与俄罗斯的“代理战争”,至今绵延六年,死亡人数高达32万。

联合国数据显示:1800万叙利亚人口,已有630万人不得不流亡国外。

与叙利亚接壤的土耳其,接收了300万叙利亚难民,是世界上接收叙利亚难民最多的国家,目前已花费超过250亿美元,给难民提供免费医疗和教育。

(文:孙莹,图:冯中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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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叙利亚大叔篇:
“谁愿意离开家乡”

如果战争能结束,我会马上放弃这里的一切,马上回到家乡”,穆罕默德突然激动地叫起来,挥动着手臂,“马上!马上!宁肯住叙利亚的帐篷,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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