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武铉当然不傻。他在家乡读了小学，之后上了釜山商业高中，家里无力供他读大学，但他通过自学通过韩国竞争激烈的司法考试，而当年韩国只有60个录取名额。

1981年的“釜林事件”是卢武铉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他成为一名人权律师。1987年9月，大宇造船工人李锡奎遭催泪弹击中头部死亡，卢武铉为该事件奔走，并曾因此被捕。

1988年，卢武铉获得当时的统一民主党总裁金泳三推荐，在第13届议会选举时参加釜山东区竞选，当选为国会议员。作为新人，卢武铉锋芒毕露。在当年卢泰愚政府听证会上，42岁的卢武铉严厉批评前总统全斗焕，称其为杀人魔鬼，并向他投掷物品，韩国国民看了电视直播，觉得很解气，认为他很有勇气。卢武铉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议员一跃成为韩国政坛上耀眼的明星。

韩国汉阳大学教授闵贵植介绍，在韩国当国会议员并非美差，议员的收入很少，除非从政前已打下很好的经济基础，否则生活非常清苦。卢武铉忙于政治，无暇照顾家庭，也没有什么资产。2002年总统选举时，卢武铉骄傲地宣称，自己是依靠“小猪存钱罐”参加选举。

卢武铉来自非主流社会，要跻身主流政治，他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多年后，当卢武铉成为韩国总统，他曾说，难以相信自己能当上韩国总统。

治国方式“很卢武铉”

卢武铉执政期间，韩国流行一个词语:“很卢武铉”，意思是让人难有期待、让人很失望。

卢武铉算是韩国政界几十年来的“另类”，他的很多尝试大胆而冒险。

卢武铉本来属于金泳三领导的统一民主党，1990年卢泰愚领导的民正党、金泳三领导的统一民主党、金钟泌领导的民主联盟三党合并形成民主自由党，与金大中领导的平民党抗衡。作为一名新当选议员，卢武铉公开反对和军事独裁出身的卢泰愚的民主自由党合并。

与金泳三反目后，卢武铉离开统一民主党，也就放弃了执政党，釜山是金泳三的大本营，从此卢武铉在釜山选区的选举中连续败北。

卢武铉另起炉灶，和另外8个议员重新组织了一个政党，并与金大中结盟，成功助选金大中成为韩国总统，金大中被视为卢武铉的导师，卢武铉2002年的当选离不开金大中大力支持。

卢武铉的执政很有自己的特色，他倡导“参与式政治”，放弃使用国税厅、国家情报院、检察厅、警察厅在内的四大权力机关来控制国家。闵贵植表示:“卢武铉的理想也许是好的，但政治现实和他的理想之间存在差距，以至于到最后他控制不了权力机构，控制不了利益集团。”

闵贵植称，卢武铉在很多方面过于理想化，有时候也过于固执，听不进其他人的意见。

在政治上，卢武铉经常“突发奇想”，他为了确保自己的改革措施能在国会通过，提出了执政党与在野党“联合施政”，这在韩国历史上从未有过先例。在韩美自由贸易协定（FTA ）问题上，卢武铉冒着支持者反对的风险，“强行”促成韩美自由贸易协定的缔结，很多人认为他“独断专行”。

在处理和媒体的关系上，卢武铉不甚在行。一般的韩国领导人都会和媒体搞好关系，但卢武铉和韩国三大保守派媒体关系紧张，《朝鲜日报》、《中央日报》、《东亚日报》几乎天天攻击卢武铉。在首尔广场，本报记者看到，卢武铉的支持者对这三家报纸十分不满，他们发放宣传单，将这三家报纸比做“有毒的烟草”。

在卢武铉执政的末期，他的支持率只有10%左右。经济发展状况没有达到民众预期，腐败现象没有得到遏制。当时韩国流行一个词语:“很卢武铉”，意思是让人难有期待、让人很失望。

一些韩国人称，领导人的“道德性”不能当饭吃，人们对卢武铉的失望间接帮助了李明博上台。

用死亡来终结司法调查

“侮辱性”的受贿指控，检察官与媒体的穷追猛打成为卢武铉不可承受之重。

在就任总统前，卢武铉就卖掉了首尔的房子，决定卸任后回到故乡峰下村安居乐业。2008年2月卸任时，他真的和夫人权良淑坐着高速列车回到家乡，他自己掏钱，建了一所新房子，过上了含饴弄孙的平民生活。

自1980年以来，从全斗焕、卢泰愚、金泳三到金大中，韩国已有4位前总统在卸任后被查出“存在经济问题”，而卢武铉似乎也未走出这一怪圈。卸任一年后，卢武铉及其家族也卷入受贿丑闻。卢武铉强调自己对家人的行为毫不知情，也多次向国民道歉。但曾以建设廉洁政府为己任的他内心必然感受到巨大侮辱。

按照原计划，卢武铉的夫人权良淑应于5月23日前往首尔接受检察机关调查。但当天清晨，卢武铉用纵身一跳为受贿案调查戛然画上句号，用生命的代价“逆转”一生中遭遇的最大危机。

韩国司法部门在卢自杀后突然宣布停止调查———其人已逝，罪与非罪的法律之辩，暂时让位于东方民族的义礼人情。

卢武铉的密友们透露，卢曾经表示，“政府的做法很过分，真希望就这样离开。”有民众表示，全斗焕、卢泰愚两位前总统因在任期收受数千亿韩元贿赂被判罪，金泳三、金大中两位前总统的儿子也收取了大企业的数十亿韩元。与前任相比，令卢武铉走投无路的600万美元显得“不值一提”。

卢武铉的支持者认为，检方如此彻底调查的背后是李明博政府的支持。韩国政界素来有“秋后算账”的现象，存在现任总统通过处罚前任总统的方式获取“利益”的政治恶习。在卢武铉涉嫌受贿案中，韩国大检察厅正是在总统办公室的授意下开始对卢武铉进行调查。韩国保守媒体也一直抓着卢武铉的小辫子不放，将卢武铉家人的腐败极力夸大，最终连卢武铉5年的执政业绩也不断遭到否定。

卢武铉任期结束时，很多韩国人认为他“无能”、不称职。但在卢武铉死后，韩国人普遍对卢武铉抱着同情和惋惜之情。一名姓洪的韩国记者告诉本报记者说:“卢武铉上台时，我是卢武铉的支持者。到后来，他的一些政策与我的想法有很大差异，我不再那么喜欢他。但现在，我感到很难过。”韩国柳韩大学教授李章源表示，他也没想到去韩国各地灵堂吊唁的人达到500多万。他认为，卢武铉执政时期，很多人并不喜欢他的政策，但在卢武铉去世后，他们也会参加悼念活动。

他身后是不平静的韩国

虽然500万去灵堂吊唁的韩国人并非都是卢武铉的支持者，但是民众情绪集中宣泄反映了韩国社会存在严重问题。

据统计，超过500万人前往韩国各地所设的灵堂吊唁，卢武铉的好友李在友表示，共有100多万人前往卢武铉的家乡峰下村，平均每天约15万人。《朝鲜时报》助理主编吴英真（音译）认为，虽然500万去灵堂吊唁的韩国人并非都是卢武铉的支持者或现政府的反对者，但是民众情绪的这种集中宣泄反映了韩国社会存在严重问题。韩国首尔钟路3街一家商店的姜先生就说，卢武铉不应该选择死，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他本来应该带给人们希望，但现在他却死了，那些需要他的人怎样活下去？

5月29日，卢武铉葬礼当天，首尔市中心部署了大量警力。去年曾经举行过烛光示威的首尔广场，每天都有大批防暴警察驻守，防暴警察还曾与示威者发生冲突。

韩国人经常骂在世的政治人物，但他们对死者很尊重，韩国政府的做法让一些首尔市民感到无法接受。卢武铉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也即5月30日凌晨，首尔的一些官方祭拜点已经撤掉，连市民自己建立的吊唁点也被撤。据韩国媒体报道，某些韩国警察甚至有对逝者不敬的举动，而首尔警察局官员称，那是下级警察的失误。

韩国民主党一名发言人曾对本报记者表示，现在韩国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一切都取决于市民。

青瓦台这段时间日子不太好过。5月31日，韩国民主党代表丁世均召开记者会将卢武铉的去世定性为“政治打击报复导致的冤死”，要求韩国总统李明博就前总统卢武铉逝世向死者和国民道歉。

汉阳大学教授闵贵植表示，卢武铉自杀事件会对韩国政局产生一定冲击，明年韩国要进行地方选举，卢武铉去世一周年时，人们的思念情绪可能比较重，可能影响选情。

“不要道歉，也不要埋怨谁。”卢武铉在遗书中说。他生前也许没有料到他个人的悲剧会引起整个社会的震荡，以该事件为导火索，韩国民众对“不良政权、不良检方、不良媒体”的声讨以及对现状的反思方兴未艾。

卢武铉惨烈的一跃将成为无数韩国人长久的痛苦记忆。卢武铉身后，是一个无法平静的韩国。

采写:本报记者 周勇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