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照进现实
Chris足足迟到了一个半小时才出现,想不到身后还跟了一大家子,一个广州老婆,两个走着路的女儿,还有一个睡在婴儿车里的男孩。
1997年Chris只身从尼日利亚来到了广州,作为第一批拓荒者,当他踏上这片异乡的土地时,成为了第五个居住在广州的尼日利亚人。
2002年,Chris的命运发生了根本的逆转。
在这一年,他迎娶了一位地道的广东太太。Chris的夫人Joyce是1999年通过朋友介绍互相认识的,刚开始家里人非常反对他们交往,可是四年时间的磨合过后,家人慢慢发现Chris的老实可靠,并接受了这个洋女婿。于是借助Joyce的金钱支持和当地的人脉,Chris开始做起了出口中国摩托车的生意,而这个在尼日利亚被称为OKAD A的商品,直到今天都还是国民们主要的交通工具。
结婚以后,Chris每天最喜欢和妻子在位于番禺奥林匹克花园的家中一起看广州电视台的GF节目。现在他已经习惯了中国的饮食,并且非常喜欢喝妻子煲的老火靓汤。平时的Chris特别喜欢打乒乓球,而且球技很好,几乎是难逢敌手。
在正佳广场的肯德基里,Chris的两个女儿Prevail(胜利)和Princess(公主)一会儿就把一大盘的鸡腿和冰欺凌消灭殆尽,吃饱后她们开始跑来跑去,相互打闹。这个时候,婴儿车里刚出生的小儿子Awesome( 棒极了)突然号啕大哭,引得周围的中国人侧目,Chris的夫人赶紧把热牛奶瓶塞到他嘴里,这才止住了哭声。
最近的一段时间,Chris很少和过去的同乡朋友来往,据他的夫人说,这些人中有很多的骗子,有些甚至从事不法勾当,他们不想受牵连。
每周日Chris一家都会来到火车东站附近酒店会议室的国际教会里做弥撒,据说那里有来自世界各个国家的教友,并且有专人检查护照,拒绝中国人的进入。
Chris觉得今年的生意越来越难做,首先是由金融危机引起的美元贬值对外贸的严重打击,再加上精明的中国商人已经看清了非洲的巨大商机,在那边设立了自己的办事处,省去了非洲采购商的环节,开始直接从中国出口摩托车。
谈起未来,他还是希望能回尼日利亚,而在三番四次的追问原因之后,他总是摇头叹息,嘴里重复着同一句话:“I t'shardtosay。”(很难说。)
对于远在中国的非洲人,他们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他们几乎都想找一个中国老婆,谁也无法说清这里爱的成分有多少,可一段跨国恋却一定能让他们安稳下来,不再惊慌和逃窜,可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的幸运,能走到最后的也只是少数。
遥远的爱情
Nicole消失后,朱小雪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那时距他俩确定恋爱关系尚不足一个月。每天,她的脑里都会闪过无数支离破碎的片段,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半年前公司的一次室外推广会上,朱小雪认识了尼日利亚人Nicole,并“鬼使神差”地将手机号告诉了这个“普通话说得挺地道的”黑人。此后,他们有了断断续续的联络。确立恋爱关系前,小雪的迟疑溢于言表,而最终下定决定接受Nicole的原因,是因为相比已经分手的前男友,他“像小孩子一样可爱,又常常像爸爸那样教导她”。
这在朋友圈里是个特例,小雪之前20余年的生活中没出现过一个外国人。“可他和想象中的黑人不同呀。”Nic ole30岁,大学毕业,在台湾学习三年中文之后到了广州做生意。两人沟通上没问题,Nicole的聪明和见多识广还常让小雪佩服不已。
惊慌失措了一个星期,手机终于响了。Nicole说,因为签证过期的关系,他进了拘留所。
小雪吊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Nicole在电话里安慰她,“放心吧,我没做坏事,很快就能出来。”
可电话中的“很快”还是足足等了一个月才到来。去接他的那天,小雪见到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一个超过180公分的高个儿比之前瘦了几十斤,肚子也都瘪了下去。小雪的眼泪扑簌簌地掉。
拘留所事件成为了Nicole的梦魇。两人再也不敢在签证问题上冒险。拍拖的这一年,Nicole每隔三个月来中国一次,其余的时间,爱情由一根细细的电话线维系着。有时,签证到期前小雪会半开玩笑地说,“别走了,如果被发现了我们再想办法。”Nicole总会严肃地告诉她:“我不希望人生中出现第二次拘留所经历,那是我的耻辱。”
记者采访的那天,两人即将迎来又一次的别离。Nicole将在中国买的药、大宝sod蜜、带给妹妹和妈妈的礼物一一塞进硕大无比的行李包,一边不时转身拉住小雪的手,向周围认识的人介绍,“嘿,这是我的女朋友。”临去机场前,小雪从包里拿出一顶鸭舌帽戴上。“我爱他,这是没错,但我不能让同事们知道。”两人牵起手,消失在记者的视线中。
在广州,与中国女人组成家庭并生儿育女的非洲人,多数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娶一个中国老婆,意味着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能够得到更多的自由,也不再需要为签证问题烦恼。但对于绝大多数黑人来说,这依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多数时间,这些孤独的男人住在城中村或城市边缘狭小的“接吻楼”里,在异国他乡度过一个又一个新年。为了赚钱,他们一边斤斤计较,不放过任何一个多余的线头和包装袋,一边疲于奔命地应付警察。
Nicole的朋友,同样来自尼日利亚的Samba就这样孤独了七年。由于没赚到什么钱,他一直没有回家。连结婚都没回去。他的父母把结婚彩礼送到女方家,把女孩接过来,算是结了亲事。两夫妇已经结婚三年了,至今没团聚过。
至于浪漫,也许只存在于夜晚酒吧醉醺醺的幻影里,或是寄托在他们做生意的逼仄商场中。他们对经过的女人吹口哨,或大声说着“你好”。这样的搭讪通常得不到回应,甚至招来一句“魑线”(神经病)。
信仰
周日下午三点半的气温高达39度,可位于一德路的石室圣心天主大教堂里依然坐满了前来参加英语弥撒的教徒,绝大部分是黑人。
他们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汇聚到一块,有些搭地铁,有些开着自己的车,但无一例外身穿最光鲜亮丽的衣服,他们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挤不进去的人只好站在门外。
众生平等,每一个进门的非洲人,无论是谁都会谦卑地轻轻单膝跪地,默念祷词,接着寻找落座的位置,开始双手合十的祷告,倾诉心中的烦恼和苦闷,有些甚至泪流不止。
“愿主恩赐予我,愿主助我前行。”
一个半小时的弥撒中,他们集体吟唱赞美诗的声音浑厚有力,响彻教堂的穹顶,甚至站在外面的马路上都能听到共鸣。在异国他乡的艰难谋生,担心受怕,只有在这全心托付给上帝的一刻,才能得到片刻的缓解。
随着几声钟响,弥撒结束,黑压压的人群从教堂里倾泻而出,重归于这座也许从来就不曾属于他们的城市中去。
(感谢黄悦的采访帮助)
作者:
王大骐
编辑:
邵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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