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县西城一位汽修厂老板家里,至今有一道半米宽的血痕。血来自一只死去的德国牧羊犬,它两岁多,80多斤,是主人花了2600元从西安买回来的。
两个多星期以前,面对打狗队,主人不停讨价还价,他说,这狗从来都是用铁链子牢牢锁着,疫苗也是定期打的;他又说,我可以给狗焊一个铁笼子;最后他说,再给我4个小时,我自己动手。
但半个小时后,打狗队冲到了他锁狗的二楼房间门外,砸开了窗玻璃,对准角落的大狗就是两枪,血流满地。3个打狗队成员把牧羊犬一路拖到楼下的收尸车里,水泥地上留下一道半米宽的血印,从2楼的房间一直到1楼大门外,半个月过去了,血痕已经漆黑。
北城的何庆芳则是一个以拾荒为生的老人,年过七旬的她有6个女儿,一家13口人挤在4间平房里。打狗队清查北城的时候,她家年初刚养的小狗进入了捕杀名单。
这天,打狗队上门,老太太抱着狗躲到卧室里,把门给反锁了。打狗队拿着比犁耙粗的打狗棍砸门,把何庆芳家本来就朽蚀不堪的木门砸了个大窟窿(现在用塑料袋糊着)。门撞开了,门后的老太太也被误伤,她说自己当时“血顺着眼角往下流,把衣服都染了”。小狗被成功消灭。
何庆芳的三女儿气不过,冲上去理论,说狗打死了就算了,你得把人的问题解决了,结果打狗队的人开来了警车,威胁要以妨碍公务罪论处。
宁强县一对父女、洋县金水镇一个年轻人因对抗打狗行动,被处以拘留,并全市通报批评。
截至6月16日,暴风骤雨般的打狗运动过后,根据官方公布数字,洋县共灭狗12520只,超过全县总数的1/3,疫区犬类几乎绝迹。
狗道&人道
“三天三夜,满大街都是狗的哀号声”,一位当地的网民发帖说。
看着网上的打狗视频,蒋宏说自己浑身鸡皮疙瘩,头脑一片空白。她不忍心看,但又强迫自己看下去,只是不敢开视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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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岭山脚下一处废弃的工程指挥部里,她收留了160多条流浪犬,在她眼里,“狗是有思想有感情的”,而视频上那只戴项圈的土狗被固定在树上,尾巴光秃秃地摇着,“不是像平常那样欢快地在上面,它的尾巴是耷拉下来,然后尾巴尖儿朝上,那种肢体语言,它是在乞求。”。
狂犬病来了,对犬只进行大面积捕杀是中国历来的应急措施。在1985到1992年间,汉中也曾有过相同的举措,未见反弹。“这个方法是传统、原始、血腥了点,但却是最有效的”,汉中市农业局畜牧科科长史瑞华说。
而在互联网社会,这个血腥的土方法显然激起了网民的愤怒。
洋县打狗招致了网上一片谩骂声,中共洋县县委书记党正清的手机号也被人肉搜索出来,那些天,洋县乃至汉中的农业局等政府部门的电话被打爆,声讨者来自各地,连河北、四川的口音都有。
“洋县一部分养狗户走了极端了,在网络上大肆地诋毁、攻击政府”史瑞华认为。
“汉中打狗”的帖子在网上风行两三天后,人们发现,汉中的百度贴吧开始删帖了,含有“反对打狗”关键词的帖子基本发不出去,汉中本地的宠物论坛亦被屏蔽。
按史瑞华的说法,“当地的老百姓还是很理解的,就是网上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洋县防狂办的工作人员进一步分析了反对打狗的三类人,“一是闲得没事的,二是养了狗的,往往很值钱,三是对政府有积怨的”。
本地人在高压下沉默下去,而外界的非议和质疑并未平息。成都、西安等地动物保护协会和来自北京的记者等12名志愿者集结起来,自费前往汉中了解情况。其中,在四川合法注册的启明小动物保护中心甚至带了律师陪同。
6月5日,蒋宏等志愿者一行人来到汉中市政府,对“汉中打狗”一事提出交涉,希望当地政府停止“杀戮”,并为防止狂犬病疫情提供科学帮助。
蒋宏与流浪犬们相处了5年,她的胳膊上、腿上甚至屁股上都曾被狗咬伤。她说,狂犬病是一种可防可控但不可治的顽疾,只要定时为犬只注射疫苗、做绝育手术,控制住犬只的数量,疫情是不会发生的。
志愿者们希望政府能科学、人性化地处理这件事。“我问他们,杀死那些野犬、带毒犬的依据是什么,有过抽样检查吗?病死的人真的是死于狂犬病吗,他们的疫苗有没有问题?”蒋宏的语速很快,声音很高。
而打狗者愿意探讨的,仅仅是如何在杀狗时含蓄一点——他们也偶尔觉得以往的手法过于血腥。对此,蒋宏一下子心凉了。
汉中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一再强调,疫情非常严重,政府非常着急,为每一只狗检疫、安乐死并不现实,如此的社会成本太高,“人比狗重要,以人为本,这是构建和谐社会最基本的要求。”
这次谈判的结果并不愉快。在汉中3天的行程里,蒋宏发现,志愿者们被一辆黑色的比亚迪跟踪了。
除了聚集在蒋宏周围的几位志愿者,汉中打狗风暴之后,还有数十名志愿者零散地行动着。他们去探访失去爱犬的家庭,去乡村调查打狗的野蛮程度。很多时候,志愿者们的悲伤与愤怒看上去还甚于那些已接受现实的村民。
作者:
周华蕾
编辑:
李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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