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有梦越痛苦
前昨两日,不少读者致电本报,称此前目睹或听说过类似罗炼的“丢人”事件,有的外来工甚至因找不到出路而出走达10年之久。罗炼不是第一个,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个。罗炼的出走,不仅让外来工们感同身受,资深传媒人、罗炼远房表哥石扉客也有深刻感触。
●石扉客
罗炼是我最小的表弟,比我小整整11岁。
我们上一次见面,细算起来,应该是16年前的1992年。那一年的夏天我刚考上大学,兴冲冲地去姨妈家报喜。那时罗炼才12岁,还在上小学,而此前一年,他的另一个表哥,也刚考上上海的一所名校。
此后十余年间,我在异乡求学,颠沛于京沪等地谋生,兄弟间极少见面。
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是,和大多数没有机会上大学的农村孩子一样,罗炼,我这个文弱内向的小表弟,最终也跟随他的三个姐姐———我那些初高中就辍学的表妹们———一起,相继南下到珠三角打工。
隐约也记得母亲说过,姨妈跟她抱怨小儿子过于内向,总是默默看书,不爱跟人交往。但这些经历和遭遇,和千千万万翻越南岭后,星罗棋布在珠三角各个工地和工厂的三湘子弟一样,似乎是命运预先设定的人生轨迹,正常到麻木,让人觉得再追问一句都属多余。仿佛只有在出事的时候,才会让人意识到这些沉默的大多数的存在。
我至今不知道,这个有着一颗敏感而脆弱心灵的小表弟,是如何承受母亲去世这种遽然袭来的噩耗的,相信这是对他最大的一次打击。我痛悔自己的冷漠和自私,在那时甚至没有想到给这个小表弟哪怕打去一个电话。
但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当我两年后再次得知罗炼的准确消息时,他已在两个月前的中秋之夜,从他打工的珠三角大地遽然消失。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死。他的姐姐姐夫说,他走得如此决绝,甚至没带走手机和身份证,身上也只有区区几十块零花钱。
得知此事之后,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另外两个湖南老乡,想起去年此时发生在北京的丈夫拒绝签字致孕妇死在手术台上的事件。
那对被命运折磨的苦命夫妻,丈夫是酷爱读书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的湖南衡阳下岗工人肖志军,妻子是那个甘愿追随肖志军走遍天涯也相信梦想终会成真的湖南邵阳女孩李丽云。后者连同她的梦想和腹中的新生命一起,惨死在异乡的手术台上,前者至今不知道是否已从接二连三的人生噩梦中走出来。
去年此时,我曾经到肖、李的老家走访了十余天,这两个湖南青年走过的时光令人感叹。而表弟罗炼的命运又与之何其相似,他留下的字条让人既心惊肉跳,又黯然神伤:“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和肖志军、李丽云一样,他也有梦想,他试图让梦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这个梦想和周遭的世界是如此格格不入。
和梦想相比,生活是如此残酷,他的手机只有包括他三个姐姐在内的寥寥几个电话号码,他甚至找不到能听他倾诉的人,他周围的人包括他的姐姐都不了解他在想什么,而他这些远在千里之外未通音讯的表哥们,又似乎跟他处在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里。只有在他出事后的报道里,我才知道,这个在油漆车间里干活的表弟居然沉浸在庄子的世界里,难道他试图让哲学来承载他的梦想?!
我曾参加过一次在北京召开的同乡会,我这些参会的同乡,多半脸上写着毫不掩饰的焦灼和企盼。他们的焦灼,是在异乡谋生的困境和资源匮乏,他们的企盼,是如何从老乡身上获取可供解困的管道,可以提升的人脉。你可以说这些功名利禄既庸俗又无趣,但你又有什么理由苛责他们为了寻求自身梦想的努力呢?
在这样剧烈动荡又希望渺茫的现实中,越是心有梦想而存慧根,想守护着什么的人,越是自绝于这个环境。和肖志军、李丽云一样,爱读《庄子》的外来劳工罗炼,其实早已被这列飞速前进的时代列车远远地抛弃在不知身处何处的小站上。(注:文章有删节)
如果你有罗炼的行踪下落,请告知我们,以便告知罗炼家属。
如果你有罗炼的失落、彷徨,或不被理解的苦衷,也请告诉我们。
如果你对罗炼其人其事有自己的见解看法,同样请告诉我们。我们的热线15099881111.
作者:
曹思诚 汤克琴
编辑:
李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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