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省中缅边境的德宏,他和傣族、景颇族人合计:“群众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可以种些木瓜、香蕉、菠萝、芒果等热带作物”;在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当自治州州长说由于当地搞不了大的工业,所以人均收入还不到240元时,他说:“不要老是盯着大工业,哪里来那么多的投资?要搞乡镇工业,特别是家庭工业,联户工业,几户人家联合起来搞,来得最快。”在推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父亲对于大量出现的自谋出路、自主创业、乡镇企业、长途贩运、私营服务业和个体工商户,一直很赞赏、很爱护,并把它称为“光彩事业”而大力倡导。
让老百姓和生产资料结合起来,在结合的过程中如何让国家、集体和个人的利益结合起来,这是需要我们来动脑筋解决的复杂问题。
父亲曾经说过“党的富国富民政策,是最大的群众观点,不领导群众勤劳致富,是最没有群众观点的。什么怕失控、失灵呀,根本的问题是有些同志,就是抓住瞎指挥权不放,或者是抓住谋私的权不放。因为一办起家庭农场,他就不能瞎指挥了,也就没有谋私的权了……目前,办家庭农场,群众说是‘上面放、下面望、中间有个顶门杠’。就是怕有顶门杠,你们有中梗阻没有?你们的顶门杠拿掉了没有?不行的就是要调开,拿下来。”治国之道,必先富民。这正是改革的目的。父亲当年的这一观念十分牢固。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富民政策”宣传得最得力,几乎绝大部分省都打出了兴省富民的口号。
父亲说他一生有两大遗憾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1987年,他不再担任中央的重要工作以后,经常向我讲:还可以做些什么事情?他说他自己一生中有两大遗憾,一是不懂外语,二是不会中国古诗词的平仄格律。他选择了古诗文的习作。一类诗词是他送给他的老战友、老同志、老朋友的诗,如他在读完萧克将军《浴血罗霄》小说以后,给萧克将军写下这样一首诗:
寂寞沙场百战身,
青史盛留李广名。
夜度将军罗霄曲,
清香伴我到天明。
井冈山时期,毛主席赞萧克同志为“白袍小将”。文革中,萧克致信毛主席说,那时红军队伍每多一个人,毛主席都说好呀,我们队伍又多了一个人。信中意思是希望毛主席团结大多数人。我问,为何把飞将军李广和萧克伯伯相提呢?父亲说:“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按萧克同志的资历、条件、贡献来说,本应尽享大将名誉的,但革命队伍中有些事儿也说不清啊。
一类是给他的老熟人、老部下写的,如给魏巍同志的诗:
禹域乾坤变,人间爪鸿新。
樑音千百啭,此曲最牵情!
魏巍写作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产生过很好的社会影响,他曾在父亲所在的华北野战军三纵队工作过。改革开放以来,他的思想变化很大,火气也很大,虽然他的观点我反对,但我也曾为他写过一封信反映情况,不赞成对他那种批评的方式。
当然也有些初次见面的朋友,相处一段时间,他也给别人题诗,因为人家恳请,赠送新朋友的。但有时也有个别情况是他不写的。一位山东干部告诉我,他曾恳请父亲给他写诗或题字,请求好几次。最后我父亲给他说了这么一段话:“我可以给你写字,但我不能写,为什么?因为你还年轻,还有前途”。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最后,还有一种情况:他还写过一些诗词,赠送的却是他一面未识的同志,如甘肃作家姜安同志。姜安同志是一位坚强与疾病顽症做抗争的女作家。她写过一篇文章,记述我的二弟刘湖出生不久,就因父母要上前线,无奈将他送给延安的劳动模范刘世昌同志的故事。
1988年,她又来信问候我父亲的身体,父亲有感提笔而做,并且连作三首诗,最后一诗是这样写的:
沧桑变化寻常事,
人间悲欢最牵魂。
谁能偷得蟠桃果,
怜取卿卿锦绣文。
第一句似乎是指他的身体、健康和工作变化。第二句则是指人间的悲欢离合,大概也包括他对家庭的情感和责任。在战争年代,父母亲把自己刚刚生下的孩子送与他人,即便是相熟的同志,毕竟心情也不会是那么平静的,怎不牵肠挂肚?母亲送来亲生的儿子并多次探望刘家,嘱咐刘家:一,一定要给孩子讲卫生,二,要到上学年龄时一定让他上学。一一嘱咐妥当,才随父亲奔赴前线。后两句则是夸奖姜安同志的文章写得好,把文章比喻为从天上偷取下来的锦绣文章。
当然父亲的诗词,也有对当时不良风气,腐朽意识的批评,他认为不好的事情绝不同流合污。1988年8月,他在烟台休息,我带着两个孩子去看他,他乐呵呵地拿出李白的一首诗,给我们诵读,边读边笑,边称赞,以后他作了一首《饮酒歌》,前四句就是引李白的原诗: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酒价年年涨,酒瘾月月添。
量小非君子,醉昏才算仙。
滚他妈的蛋,为政在清廉。
父亲不是反对喝酒,他平日兴致好些,也喝一点。他反对的就是那种浪费公款,假公济私,不办实事,个人利益、帮派利益至上的,对人民事业又毫无作为的人。父亲对内部同志的宴请,非常提倡四菜一汤。当他在1980年左右知道全国全年的公款宴请竟达到二百亿元时,他既痛心公款浪费,更忧虑一些同志究竟把多少心思用于发展经济,用于体制的创新。为何他提倡四菜一汤呢?若有人愿做一番考证,我倒有一则史料。
1981年5月2日,父亲给我讲了一则逸事:“1953年9月的一天,我出国访问回来。主席在丰泽园的颐年堂(请我)吃饭,(主席平常是)三菜一汤。叶子龙同志说,主席的习惯是三菜一汤,这次请你是四菜一汤。下午两点半吃的。主席临时请来罗瑞卿同志。吃完饭以后,我们共同乘车到现在的八一湖一转。天快黑时回来。”他提倡四菜一汤,是否缘于此,待考。现在宴请是否也不必拘泥于此,但如今吃喝得热闹不堪,又有何必要呢?
今天,我想可以告慰父亲的是,他一生挚爱的国家和人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民富裕、国家富强是他毕生的追求。在清明之夜,父亲可能又点燃一支烟,有微笑,也有沉思吧!
写于2010年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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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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