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纯声先生是搞地理学的,中国第一部民族学的调查,是调查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这部书是典范著作。后来他在西南领导史语所的民族组,做西南民族调查。但他自己最大的贡献是到台湾以后,对环太平洋文化的整体观察,张光直的东亚文化的连续性,是受他的影响,环太平洋从中国到美洲,有若干共同之处,源头在中国的楚国地区。可惜今天没有发扬光大,我一次次地催我们考古的同仁做这个工作,现在有点眉目。
芮逸夫先生没有受到正规的教育,跟凌纯声先生做助手,慢慢学出来,十分用功,在西南地区民族研究里,苗区的研究是他的功劳。后来他就做民族学的研究,可是跟凌先生不一样,他做“民族志”,不做“民族学”,他的记载很细,不是传播论,是多线演化论,所以后来跟凌先生两个人有想法不一样的地方。后来,凌先生带了一批人去成立民族学研究所,可是芮先生留在史语所,这是很可惜的事。
凌纯声先生是中央大学地理系出身,李宗侗先生是演化论,李济之先生是实证主义,所以摆在一块,我可以受到平衡,不拘受哪一派的牵扯。这就和大陆后来一个人跟一个老师不一样,我们一个人跟很多老师。我的幸运就是在读大学时碰到这些第一等的老师,那时候学生少,老师多,他们几个人可以一起训练我。我到芝加哥大学也是非常运气,有很多老师教我,所以我杂凑的东西很多,不是中国研究。杂学无章,却受益良多。
我一辈子感激的是不同风格、不同途径的老师,每个人都给我一些东西,每个人都给一个楷模让我去仰慕,我也没有走任何老师的路,我走我自己的路,但每个人对我都有相当大的影响。
傅斯年和张光直
我的老师们都是聪明人,傅斯年先生也是聪明人,但是傅先生比所有的聪明人还要高一截。每个人都是分门别类去做一件事情,提纲挈领是他老人家自己来。他总是想摆开行政以后,自己做综合的工作,对西周历史、商周的国城研究有个交待,对中国文化有一个综合的研究。他能作研究,能讲演,能办行政,能跟人来往处理各种事件,真是全才。他办行政,权术也会玩一点,不是那么单纯的人。可惜天不假年,未尽其才。如果他在,会有另外一番面目。
我在重庆就知道傅斯年是攻下宋子文、孔祥熙的人。一般学者很少像他这样,胡适先生不如他,胡先生不会行政。蔡元培先生是大菩萨,胡适先生是场面上的人物,傅先生却是组织健将,才能结合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央研究院为一体。
傅斯年主持台湾大学,没有明确提出教学思想,但是他自己的方针我们看得出,是在办另外一个北京大学,尽他的力抵抗政府力量的进入。可是当时国民党的力量控制很强,所以他抵抗得很辛苦。当时台湾也有白色恐怖,台大的大多数老师上课不谈政治,不批判。党的活动在学校里也是相当多,我们这些人不理他们,我们对跟党走的同学是看不起的。那时,我自己没有亲历白色恐怖,但我看见有学校的训导人员接到法院的通知单,跟警察一起来抓人,因为傅校长不准他们随便乱抓人,也有在校门外面被特务抓走的。我同班就有人被抓到火烧岛关了两年,火烧岛就是绿岛。
我在台大外文系读了一年后转到历史系,其中一个原因是听了傅斯年的意见。我一进台大两三个礼拜,傅斯年就接见我了,因为他觉得我的考卷不错。看历史考卷的老师推荐给他,看中文考卷的老师也推荐给他,他就印象很深了。有一次我参加全校作文比赛,得了第一名,他单独找了我一次。另外,他经常巡视学校各处,有时候在校园碰见,他到我们宿舍看我们吃什么饭,叹口气。他和司机在门口下棋,我们围着看。今天没有这种校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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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许倬云
编辑:
王钻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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