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忍着!为了进北京,为了接受毛主席的检阅,什么样的苦难都能忍受。啊,何等的神圣,去见毛主席!领袖车队骤然驶过,消失得无影无踪接见红卫兵的频率大约半月一次,可到了北京,整整等半个月了,依然没有接见的消息。
我住在某某胡同小学。从南方来,没带棉衣,怎么也想不到11月底的风就已经像碎磁片,能割出血来。就只好围着炉子烤馒头片,烤干的馒头很香,整天嘎嘣嘎嘣咬着熬钟点。当时,哪儿都不想去,生怕因为外出而耽误了接见。
终于等到了,12月9日。那是个非常寒冷的日子,却不觉得冷。没宣布去哪里,也没人问,因为每次接见都在天安门,这次当然不会例外。谁知卡车却朝郊外开去,开进一片驻有部队的空阔土场子。事后才知道是西郊机场,当时只认定是军事重地,是极保密的处所。于是,心里更紧张起来,更郑重起来,更庄严起来。
好像是发了一点干粮,然后就地等待。天南海北聚拢来的红卫兵按军事建制编为班排连,由解放军带领,秩序井然。放眼望去,阴沉沉的天幕下,几十万红卫兵整整齐齐盘腿席地而坐,黑压压一片人头,无边无际。几乎没有一点声息,偶尔有零星的咳嗽,在寒风中飘荡。那情景实在令人肃然。
因为天阴,感觉不出时辰的变化,但时间是过去很久了。我渐渐感到小肚子坠胀,想小便。这事情真糟。我常常这样,并不比别人多喝,却老想方便。那天早晨既没喝稀饭又没喝水,却照样胀尿,简直无中生有。
身后两百米外,有芦席围起的临时厕所。我想去,又犹豫,担心就在小便的一刹那,毛主席来了。我向远处张望,看看东面,看看西面,两边都没动静,小肚子却一阵胀似一阵。我夹紧腿,身体微微颠颤,把注意力尽量引开……这些以往行之有效的经验,今天都不灵了。该死的尿!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我觉得意志的防线随时可能崩溃。不敢想象,不仅是丢脸,而且是对这个神圣时刻神圣地点的亵渎。终于无法忍受了,我产生一个侥幸的念头,总不会那么凑巧吧,便急急忙忙站起,挤出静坐的队列。
难言的痛快!我深深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惬意地体味这种快感。忽然,平地滚过一阵炸雷,地面地震似地抖动起来,连空气也发生共震,呼啦啦响。
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闪电般冲出芦席棚。坏喽!秩序肃然的机场刹那间乱成一锅煮翻了的粥,队伍已经不成方圆,所有人全站起来,踮着脚,还不停地向上蹦。要想挤回原来的队列已经不可能,并且也已经不存在什么队列了。领袖车队将要经过的跑道淹没在人头攒动的海洋里,欢呼声惊天动地。远处,似乎出现了车队的影子。我当机立断,转身朝后跑去,找到一块略微凸起的小坡,以图居高临下,可还是白搭。几十万人又喊又叫又蹦又跳顿时把机场表面的浮土掀起来,尘土的颗粒升腾弥漫,犹如一条硕大无比的黄色巨龙蜿蜒蠕动。透过遮天蔽日的浮尘,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只见车队渐大渐近,骤然驶过,转眼又消失在浮尘的背后,无影无踪了。
就这么结束了———1966年的,也是中国红卫兵运动历史上的最后一次壮举,就这么消失了———盼望已久,期待已久,历尽艰辛换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神圣时刻。
您可能对这些感兴趣: |
|
共有评论0条 点击查看 | ||
编辑:
刘延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