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岛事件后,部队都在积极进行野营拉练,农村里各阶层的人们也配合这大好的革命形势有所行动。那段时间,我们队的男孩子们都摩拳擦掌,准备在必要时因地制宜地与入侵的苏修侵略者展开地道战。我队吉老汉的长孙吉海光领着一帮小儿郎密谋了一个了不起的备战计划……他们统一指挥,分散行动,得空就从家里偷出铁锹和筐子溜出门。有人发现就假装拾粪,无人发现就一溜小跑。神神秘秘、躲躲闪闪地来到杨郎街道西边一个叫做上沟的小土沟里,在那里选址挖地道。经过若干天的努力,他们还真的挖成了一段所谓的地道。待工程告一段落时,他们移植蒿草将洞口做了伪装,让别人无法发现。
不过,苏修侵略者终于没有入侵到这么遥远的中国大西北来。孩子们所挖的地道,便只能供他们在逃避父母的追打时作藏身之用了。一旦他们闯了什么祸,父母亲拿起木棍追打出来,他们往上沟一跑,借着荒草的掩护,身子一闪就不见了踪影。大人们追上前来,将小土沟的上上下下都搜寻一遍,巴掌大的一条小土沟,看哪里也不像个能藏得住人的地方,他们觉得孩子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踪影了,只好收兵回营。等到孩子们在地道里躲藏了半天,肚子饿了贼溜溜地闪进家门时,大人的怒火早已消散了。
谁知有一次这地道还真的派上了大用场。那是几个男孩们在水坝里尽情地嬉戏了半天之后,一个个的肚子都咕咕叫了,知道回家也不一定能找到吃的,便有人提出偷点队里的洋芋,找个僻静的地方烧熟吃。光脊梁的男孩们爬上岸边,沿着水坝堤岸找到杨朗三队的一块洋芋地。当时,洋芋初熟,正是烧着吃的好时候。他们各自飞快地用手刨了一些洋芋,用自己的衣襟兜着。正准备撤退时,碰见三队社员吴德昌巡查洋芋地,他迎面走来,将这帮衣襟里兜着洋芋的孩子们堵了个正着,片刻之间便会人赃俱获。
孩子们知道束手就擒也不会从宽处理,因为吴德昌自然不可能打孩子们,但反映到家长那里,就少不了要被"熟一顿皮子"。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乘吴德昌还未近身时便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一声呼啸撒丫子便朝上沟跑,逃跑时也没舍得扔掉衣襟中的土豆,他们进沟钻进了地道。吴德昌追了几步就看不见"小偷"的人影了,也只好停止追赶,退回到他的防地上去。
孩子们甩掉了"追捕",带着自己的"战利品"找了一个僻静的土坎,在土坎下面挖了一个洞,洞底又挖了通风的小口,洞顶还挖了冒烟的出口。在洞里放一些半干枯的洋芋蔓儿,点起火来。将偷来的洋芋放在火堆上,火堆上再支起几个大土块,待到土块烧得发红时,将支着的土块砸塌,把洋芋埋起来。过一会儿,靠那烧红的土块的热量就将洋芋烤熟了。几个人边便朝热洋芋上吹着气,边不顾烫嘴地咬着,狼吞虎咽地吃光它就凯旋回家了。只留下那烧过洋芋的土洞洞,黑乎乎地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犯罪"活动。不过,从没有人将此作为线索去侦破过什么洋芋失窃案。
吉老汉的次孙吉海滨也是一个军事爱好者,他不参与挖地道,但却领着另外一帮小儿郎也搞起了大练兵,于是杨郎街上便时常传来嘹亮的歌声和口号声。仔细观察后你会哑然失笑,原来这些小战士们无一列外都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手脸儿都黑黑的,有的还拖着鼻涕,有的裤子屁股破了个洞,屁股蛋子含蓄地在破洞里面闪现着,有的脚丫子已经在破烂的鞋子前面探头探脑。这支怪异队伍中的战士们还佩戴着各形各状的枪支,那都是用质地不一的木头,由不知道什么人粗制滥造出来的假冒伪劣品。就是这样的伪劣枪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配发,很多"战士"还只能扛着长长短短的木棍。
别看这是一支真正的的杂牌军,他们训练的态度倒是极其认真的。那位小教官吉海滨一本正经地指挥着自己的队伍,大声地训斥着下属:
注意走好!步子走整齐!手甩起来!头抬起来!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孩子们在他们"教官"的严格要求下,也一个个走得雄赳赳气昂昂。
街上的人看见了,有的夸赞说:"看走得攒劲吗!这些娃娃还真像个社火(真像那么回事儿)。"有的却丢出几句风凉话说:"几个碎怂,吃饱了没事干,不如给家里拾点粪去,弄这个桶桶(把戏)干啥呢?"
在杨郎街上招摇显摆了一圈后,这支队伍又来到杨郎小学操场上,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训练场。小教官吉海滨指挥着队伍卧倒,起立,瞄准,射击,还站成两排,互相将对方当作敌人,口里喊着"杀!杀!"用木棍、树枝勇猛地向所谓的敌人刺去。
他们练完预定的项目后,又整队回家。
杨郎小学有一对儿夫妻教师,男的名叫吴全山,女的名叫李云香。当这支童子军退出训练场地时,突然,他们的统领吉海滨看见了李云香或者是吴全山,就大声起头说:"大红枣儿,一、二,唱!"
小战士们心有灵犀一点通,马上就齐声唱起经过哪个小词作家篡改的革命歌曲:
大红枣儿李云香(甜又香),送给那吴全山(解放军)尝一尝。一颗枣儿一颗心,心心向着吴全山(共产党)。
谁都知道,顽童是惹不起的,所以,不论是李云香,还是吴全山,听到这样的歌词,都是恼也恼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好装作没听见,头一扭走开拉倒。
孩子们不光是演练步兵兵法,那收割了庄稼后的空地里,还是放驴的小骑兵们的练兵赛马场。他们高兴地从驴群里拉出选好的驴子,各自跨上自己那无鞍无蹬的坐骑,在地头排成一排。"预备--开始!"随着一声口令的发出,孩子们嗷嗷地吼叫着,纵驴向前跑去。驴蹄声朴蹋塌地响起来,并且渐响渐远,赛手们身后便腾起遮天盖地的尘土。最后,不管谁输谁赢都会将驴子们累得口吐白沫。
我们"正规"的民兵们也进行着训练和演习,不过一般都在晚上,演习之前我们也不知道要演习的内容和演习的方法,反正这都是军事秘密,不得随便打听。
一九六九年冬季的一个傍晚,我们队十多个基干民兵集合起来,走到大队部门前,等着与其他生产队的民兵会合。等待期间,大伙儿七嘴八舌地预测着当晚的演习。说实在的,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所以充满了新奇感。张会计的女儿换儿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军事活动,心里很紧张,就紧紧靠在我身边。
在凛冽的北风中,姑娘们时不时紧一紧自己的围巾,小伙们也时不时刹一刹自己破棉袄外边扎着的腰带。不论是姑娘还是小伙,都把自己的双手笼进衣袖里暖着,脚底下也不停地跺着。因为一会儿不活动身子,脚就要被冻麻木了。
杨郎大队部紧临杨郎二队的居住地。这时二队家家户户都关了门,杨郎街上静悄悄地,偶尔传来一两声谁家的狗叫声。二队有几个爱看热闹的人还站在自家的门口,缩着脖子笼着手,看着我们这群男女民兵站在黑暗中哇哩哇啦乱喊叫。民兵营长张生录本是个性格内敛的人,平日里常抱着膀子眯着一双小眼睛,嘴角老露着微笑,出言也很谨慎。但此时他却忍不住提高嗓音训斥大伙说:"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啥!你们干球啥呢!"
好不容易等来了迟到的民兵们,张营长就清清喉咙说:"吭,大家安静,吭,咱们今晚演习,吭,要是美帝和苏修来了,咱们从二队这条壕里往东边跑,吭,那边能进到山里,他们肯定追不上。"
这时,我队的回乡知青张克俭低声说:"咱们杨郎有球个啥呢?美帝和苏修跑到我们杨郎来谝传呢"。黑暗中传来一片嗤笑声,不过很快就停止了,因为营长已经发布命令让大家开始跑了。于是只听黑乎乎的巷道里响起了一片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引得家家户户的狗一片狂吠。
我和换儿压根儿就不知路线,她还好,知道一些地理概况,我俩手拉手跟在后面一阵盲目的追赶,越追越远,很快就看不见一个人了。而家家院里的狗还在大门里面不停地咆哮。我俩各自摸索着从地上拣了两块碎砖块,以备谁家的狗挣脱链子跑出来时,我们可以有武器自卫。追到二队的边界上我们站住了,因为男人们连影子都不见了,我俩根本不知道该向哪里追去。这时我想,莫非美帝苏修来了,我们光逃跑不反击啊?想到这儿我大笑了起来。
换儿问,"你笑啥呢?"
我一惊,这么严肃的活动,我可不敢讥笑,就赶忙说:"我笑咱俩这么笨,连人家的影子都追不上。"
黑沉沉的夜幕下什么都看不见,我和换儿只好半途而归。第二天到地里干活时,大姑娘小媳妇们悄悄交流着昨晚的经历。我才知道"女兵"们全部当了"逃兵",只不过各人跑的路程有长有短罢了,我和换儿算是最先撤回来的。这其实不怪我们,本来就不能将男女民兵混合在一起演习"逃跑"嘛。
而同一块地里干活的男青年们,却在肆无忌惮地互相开着带浑味的玩笑。有的说:"你昨儿个跑着跑着咋不见了,跑到哪个寡妇的炕上去了?"
有的开玩笑吹牛说:"我昨天见一个长得很乖的女子在等我,她想叫我把她啥子一下呢,我就把她给啥子了(啥子:意义不确定的代词,此处指两性关系)。"
明知是假的但还有人追问道:"看把你啥子得美得啥,我看你是嘴头子上过干瘾着呢,人家哪个女子白让你啥子呢?你能说出你啥子的那个女子是个谁啥?"
吹牛的人说:"哎--晓不得是谁啥,反正我把她啥子了。"
调侃的人又问到:"晓不得是谁?天那么黑,你咋晓得人家女子长得乖啥?"
从他们的调笑中我知道,他们跑出去后也都散伙了,回来时根本没有再集合。所谓演习训练,让我看来,达到军事目的是"虚",达到政治目标是"实"。通过演习训练,没有提高人们的军事技能,但却提高了人们的政治觉悟。因为第二天人们议论美帝苏修的话题明显多了,这一议论就持续了好些天,一般说,要持续到有新的话题被创造出来时,旧的话题才会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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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之泓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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