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星诗选

怀崇义吴伯母

一九七四年秋麟潭

惜别情难忘，每思见慈祥 。

游子忽恶疾，病吟呼谁旁？

慈母足遍忙，热汤端前床。

麟潭水长流，恩深不斗量！

砍柴行

一九六六年初稿

人间苦中苦，苦因数不清。

城市穷少年，辍学砍柴行。

殷语求樵夫，毅然步后尘。

深更辞母去，夜黑天稀星。

山野潜行过，僻村鸡犬鸣。

东方始发白，南望丛林青。

问夫此何地？三十去半程。

深谷长十里，窜林觅枯薪。

万木遮青天，千茎四纵横。

初进远深山，举刀暗自惊。

孤境森林地，母不唤儿声。

难寻半捆柴，归来沉重担。

汗水干几遍，污衣湿又盛。

三里坐五歇，久歇不顾程。

苦叹日西沉，艰行月南亭。

夜市复灯明，静暮敲门醒。

慈母问辛苦，弟妹起床迎。

初行一日苦，砍柴知苦辛。

欲知人间苦，来日责更重。

天高地多厚，可怜父母心。

烧炭工

一九七一年冬崇义

世上千种工，显手不一同。

莫论职贱贵，凡事在人为。

我歌烧炭工，作业深林中。

白日伐柴薪，黑暮投竹棚。

炎夏冒汗雨，寒冬枕霜风。

身沾墨颜色，外披白雪拥。

篓篓木炭出，汗滴徒苦辛。

千家火暖日，万户知炭功。

游市行

一九六八年三查大游行纪实

文化大革命，兴起游市风。

凡是被揪人，游街当示众。

人人查历史，事事查认真。

日日有人揪，夜夜整人斗。

大有走资派，小有牛鬼神。

地富反坏右，现行反革命。

罪人佩黑袖，搜罗大集中。

示众大游行，历历终难忘。

姓名倒涂歪，丑化昔时装。

黑牌垂胸低，白帽扬头长。

龙头大黑伞，声势大浩荡。

挟道千夫子，抢林森严防。

集队串南北，鱼惯游西东。

勒令如雷鸣，揪心裂肝臓。

进五退三步，十有九相撞。

临行动刑法，汗流浃背淌。

谁能不听从？暴徒步前枪。

举枪扬白刃，出处殷红浆。

剧痛呼不得，饮辱吞枯肠。

千夫多苍老，逞凶皆年芳。

癫步走穷途，生死入火汤。

路弃横暴尸，同行囚恐惶。

众目睽睽下，暗自泪千行。

炎日当空照，血腥明目张。

人性非草木，触目心胆寒。

行列人何罪？九族同遭殃。

朋友疏道远，亲戚断来往。

谁能说公道，现行罪难当。

城西李街邻，二代三人亡。

相煎逼太急，老翁撞囚墙。

逼供生有事，儿媳投井塘。

夜半风潇潇，草木皆兵将。

日摧自尽人，夜幕死神降。

南河浮暴尸，北山勤下葬。

骇人听其闻，惨不忍睹状。

血腥闻风起，惨案谁主章？

人身不由主，死伤如草木。

血泪呼青天，千古游市行。

蒙冤行

一九六七年三查运动纪实

文化大革命，席卷三查风。

凡是有历史，政治污点人。

深挖揭批斗，事事查认真。

白纸黑字报，铺天盖地冲。

揪出打倒号，声讨如雷吼。

国家无宁日，百姓无安心。

今日台上坐，明日阶下囚。

划分敌我界，人人争相斗。

老朽空根洞，何当再深除？

根腐化泥肥，朽木心凋瘦。

勒令字如斗，罪论莫须有。

父亲罪名列，从此失自由。

工作不让做，软禁隔离楼。

亲属不让探，衣物件件抖。

逼忍生有事，招供朋党谋。

青天大白日，相煎下沸油。

残酷施毒刑，身骨挨苦斗。

伤残不让医，剧痛不敢呼。

强行游街市，街道血泪痕。

游街如奔丧，段段下跪游。

押回心身乏，夜半不让休。

深刻书检查，孤灯伴长昼。

每餐必当跪，君主图像前。

自诵前任罪，忏悔后世修。

凌辱百般耻，饱经千嘲啾。

门户钉白牌，家庭注黑户。

父亲性刚烈，强暴变鬼牛。

百思疑无解，沦为阶下囚。

家中无音讯，生活断米油。

儿女多又小，父母年古稀。

心中怒火烧，囫囵身不由。

鸡飞犬跃起，尘腾歹徒怒。

扬枪威健儿，舞棒逼慈母。

四处寻藏物，翻箱倒柜数。

家园不放过，深挖大小坑。

捅墙洞中照，旧物觅新证。

家抄无完物，四壁空破楼。

门户横封条，有家不能投。

黑窗囚三月，白头血断流。

孤雁哀泣落，遗书拾跟头。

字字浸血泪，行行满冤仇。

逼供签罪名，誓死抗残暴。

叮儿勤奋志，嘱妻正义伸。

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

痛哭抖遗书，气绝罢泪袖。

家父饮冤死，英灵无慰酬。

三查烽火天，月黑陷入夜。

日日有人揪，夜夜整人斗。

人人害自危，时刻怕瘟神。

蒙冤万千人，死伤不计数。

千家万户恨，深冤无申诉。

黑户黄莲苦，人言最可畏。

有女难嫁出，有儿难娶媳。

血泪蒙冤行，沉冤问无主。

下放之歌

一九六八年初稿

我的家在静静的赣江岸上

那里有古老的街坊

还有那巍巍秀丽的青山

我的家的静静的赣江岸上

那里有千年的古塔

还有那无数同胞的故乡

下放  下放

从那个下放的时候

我们被迫抛弃了故乡

下放边远偏僻的山村

在苦风凄雨中放牧牛羊

蹉跎岁月  遥望故乡

流着热泪一年又一年

下放  下放

下放的同胞啊

什么时候

才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下放  下放

下放的同胞

什么时候

我们才能欢聚在一堂

远方的呼唤

一九八零年元春

在那边远偏僻的山村

有一个我下放的地方

在那漫长尘封的岁月

有一位天真善良的姑娘

她悄悄地

悄悄地走进我梦乡

当我迁回阔别久违的古城

怎也割舍不断往日的情网

当我无奈的病在沉苛之中

油然飘来阵阵芳香

她轻轻地

轻轻地步前我病床

是何年？下放人

漂泊这片天

牧牛羊，暗自泪

遥途望故乡

默默无言，冷清孤单

来回在风雨的小道上

来亦匆匆，去亦匆匆

很多回

我与牛羊迷失了方向

在这苦风凄雨的时刻

前面玉立一位

手执牧鞭的姑娘

啊！亲爱的牧羊姑娘

你真是天真善良

从不在乎我低人一等子弟

好心人都劝你想一想

你感慨的说："早已思量"

谁知道？从此后

我们俩来日方长一道牧牛羊

有时候，牛羊忘了吃草

聆听着我俩的语言

充满着痛苦和忧伤

我们俩风里来雨里往

临来了山村中的风风雨雨

是你，亲爱的姑娘

毅然挺身，力排众议

每句话象颗炸弹的份量

无论生活是多么动荡

寄身篱下是多么凄凉

只有你，亲爱的姑娘

与我先忧后乐

福难同当

啊！亲爱的牧羊姑娘

当我将要离别你的牧场

相聚长谈了

多少个不眠长夜

姑娘的容貌半无神伤

还记得，送别的小道上

姑娘的话简短意长

握别珍重的时刻

你那明媚的秀目

充满着殷切的希望

远方的姑娘

一九八一年春

忘不了当年的牧场，

忘不了远方的姑娘。

那里有迷人的山水

还有那四季如春的花香

在那个下放的年代

孕育着一个少年的梦乡

一个远道而来的少年

来到边远偏僻的牧场

正是读书的时候

为什么就离开了学校课堂？

孤单单的、孤单的下放

谁又知道？下放的日子会有多长？

记得初见春风面

高中毕业回家乡

意气风发的贾于兰

卷起裤腿走在田间小道上

躬耕耘，学裁衣

行行出好样

父母工作远千里

家里内外她一人调理得当

她与农家的少女不一样

从小就有自己的主张

象只活泼动人的百灵鸟

自由自在不停的歌唱

言行动举，举止大方

处事为人，情理得当

方远邻里称她是个好姑娘

世上有多少迷途的羔羊

在羊肠道上迷失了方向

她不与一般世俗的见解

杜绝了多少慕名而来的红娘

老有年迈的祖父母

少有弟妹多还小

这个家啊！

谁能帮我承当

当我寄身篱下

孤独无助的岁月里

是你，于兰姑娘

伸出了温暖的双手

与我同执牧鞭一道牧牛羊

在我苦风凄雨的日子里

由你作伴我从不觉得孤独和忧伤

恢复高考时

是你，于兰姑娘

力挺劝我放下牧鞭上考场

一次又一次激励我

自学成才同样破天荒

多少个风雨日夜为我操劳守望

忘不了远方的牧场

忘不了远方的姑娘

在我痛失眠的长夜里

是你点燃了不灭的灯光

埋头的写作从零开始

写下了自学成才的理想

我很珍惜这段铁棒成针的时光

是它真正磨练了我努力上进意志更加坚强

感谢你远方的姑娘

你善良的爱心使我终生难忘

永远和你期待着美好的希望

回乡

三十年后，再回到原下放地探亲访友有感而作

二00四年十一月

少小下放老大回，重建家园事业摧。

阔别再见三十年，相对相问不知谁。

人生最美是少年，一穷二白不惧畏。

身入困境多磨练，苦尽甘来更宝贵。

以上十首诗歌选自二00五年《吴文星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