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子贡是个人精哪,当然知道顺着老师说:
“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喊字是表示尊敬,称呼自己,当然称名。
“当然颜回强,您教给我啥,我能再领悟出一条,就不错了。颜回呢,您说一,他能知道十。”
结果孔子是真不给子贡留面子:
“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嗯,你不如他,我很赞同你这个话,你是不如他。”
“与”是赞同的意思。当然,要解释成“和”也行,那就更不得了了:“你不如他,我孔丘和你端木赐都不如他。”
但就是颜回,在仁这个问题上孔子是怎么说的:“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颜回也不过就是能保持三个月而已,整体上也还是不够一个仁者的。
那么孔子为什么又愿意给管仲那么高的评价呢?看具体的对话。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这天,一个学生叫子路的,来找孔子。读《论语》,孔子这么些学生里面,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子路。子路跟孔子,就像李逵跟宋江一样。而且,我比较心态猥琐的说一句,从做老师的角度说,你班上有一个子路这样的学生,实在是幸福了。
第一,不管你问什么问题,他肯定第一个举手发言;第二,不管他回答的是什么,他一定答得不对。
其他人一看,说这个样子还说个一头的劲,我讲得比他好啊,我也说两句。这课堂气氛就很活跃了嘛。
子路比较戆,性情中人,慷慨就义是他的理想,所以他喜欢为公子纠尽忠的召忽,而对管仲这种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作风,是很瞧不上的。“未仁乎”前面那个曰,主语还是子路,子路发表意见时常常很冲动,然后就挨孔子训,所以这次话说了一半,他心里也有点打鼓,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才问:“管仲算不上仁吧?”
九是多次。齐桓公多次聚会诸侯,可是大都是“衣裳之会”,不是靠的武力威胁。“你来,你不来我揍你!”这都没有。能这做到这些,靠的就是管仲,这说明在管仲的辅佐下,齐桓公这个霸主当得很得人心,那为什么能这么得人心?
再看下一段: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子贡也不认可管仲。于是孔子就解释说: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于诸侯,一举匡正了天下,老百姓至今还受着他的恩惠呐。假如没有管仲的话,我们都要披头散发的穿野蛮人的服装了。
华夏的风俗,男子二十岁成年,就要行冠礼,把头发结到头上,女的十五岁成年,如果定了婚,就要行笄礼,也把头发结到头上。所以如果一男一女,是刚成年就结婚的,那就叫结发夫妻,因为结婚前刚刚在成人仪式上把头发结起来了。戎狄就没有这个规矩,都是披头散发的。
华夏族的衣服衣襟朝右边开,叫右衽,戎狄正相反。
披发左衽,都是戎狄的风俗。
当时戎狄的势力极盛,《公羊传·僖公四年》有一句话:
“南夷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
南方的蛮族和北方的蛮族,他们的势力已经挨上了。一个在我们南边一个在我们北边,他们挨上了,那我们哪儿去了?我们就好像风中的游丝,虽然还没有断,但眼看着随时都会断,这叫“中国不绝若线”。
所以,这时能出现一个管仲这样的人物,实在太重要了。他的功绩,就是捍卫了华夏文明。管仲辅佐齐桓公积极促成诸侯会盟,口号就是:“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戎狄都跟豺狼一样,他们的野心、欲望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你不打他不行;而我们华夏的各国,再有什么矛盾,是内部矛盾,都是亲人,谁也别丢下谁。
尊王攘夷,是管仲的大事业,如果他也像“匹夫匹妇”那样,拘泥于一些小的信用(谅是信用),找根绳把自己勒死(经是绳子,这里是动词,勒死),然后尸体丢小水沟里,谁还知道他啊?
管仲以攘夷为号召,孔子再以此推崇管仲,后来就形成了儒家的一个重要命题,叫“华夷之辨”。
当然要说明的是,这不是种族歧视,主要就是一种文化上的优越感。照儒家的传统,叫“中国则中国之,夷狄则夷狄之”。只要你接受中国文化,那不管你是什么血统,什么政治立场,都拿你当中国人看,这叫“中国则中国之”;相反,一个中国人,却奇风异俗,那就不承认你是中国人了,这叫“夷狄则夷狄之”。
“夷”们当然不会喜欢这种优越感,但是最终又不得不接受华夏文明确实存在的优越性。比如北宋灭亡后,金兵攻破曲阜,一把火把孔庙烧成了灰烬。但等到统治稍微稳定,金的皇帝便又拨专款把孔庙重新盖起来,还在民间不知道什么地方,找了个孔子的后代,尊为衍圣公,--当时孔子正牌嫡系的后代已经跑到了南宋,当然也在做衍圣公,这就出现了一南一北各有一个衍圣公的搞笑局面。总之,金国是也尊起孔来。正如“打倒孔家店”、“批林批孔”的呼声言犹在耳,于丹子的《论语心得》,就居然又成了许多行政部门学习的材料了。
正是:万里长城可以倒,仲尼圣像总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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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勃
编辑:
王钻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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