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928年初夏，民国十七年，宣汉县县城。

蔡长元十一岁了，肩挑背着两大束柴禾正在南市集吆卖着，经常看到不少扶夫背负着大竹筐。耳闻眼记一向是他的专长，不用想便知这又是各特商（即鸦片贩子）在采办川货运鄂呢。那几年鸦片贩子生意十分红旺不绝，但他从族中老辈们口中知这是害人卖妻当子的杀人玩艺儿。有句俗语说的好“若要娶女子进门，当碰不得大烟土！”

市集西侧旁边有一条窄巷子，巷内有古井一口，历史悠久，自身意蕴悠远。古井主人是一位慈祥的老婆婆，他看到老婆婆在旁边洗菜，很高兴喊了一声太婆（老四川话，即老婆婆）。老婆婆应了一声，他放下一束柴禾，老婆婆笑了笑，掏出两枚马兰钱当十文共二十文给他，但他有点不乐意：

“太婆又给马儿，我要兰儿！”

”你这个小人（老四川人对小孩不叫“宝宝”而叫“小人”）真倔，婆婆真没有兰儿了。“

蔡长元更不高兴了，哼哼嚷嚷说下次可不能这样涮碗碗了（老四川话，即开玩笑）！老婆婆又笑了：

“卖柴禾的见不得卖烂禾（木匠）的（老四川话，即比喻同行是冤家）啊！又与缺门烂禾的抠上了是不是？”

老婆婆指的是同样与蔡长元是蔡氏族村的另一个人，一个木匠。这个木匠大名叫什么大伙都忘了，因一对门牙都没有，故有个号“缺门烂禾”。为人十分刻薄，又是新族长蔡堂节的马仔，称霸横乡惯了，偏偏他有一手好工艺。要知道，那个年代一个木匠可是个能人的代名词，故此大伙也只好迁就他了。

缺门烂禾经常来县城打活儿（老四川话，即受人委托而订做），总是与蔡长元过不去。明明一束柴禾市价是二十文，他非要报十五文，起初蔡长元为了老母亲和小侄儿，只好忍声吞气。

“总有一天非杀死缺门烂禾不可！”蔡长元握紧了砍柴刀，咬着牙低声说了一声。

老婆婆叹了一声合手十指念佛，又掏了一枚当五文马兰钱不由分说硬塞在他手中，蔡长元不干了，死活还给老婆婆了。

“阿弥陀佛，你这个小人怎么这么倔啊？给你家的小人（指蔡长元的小侄子）买块棒棒爪不行吗（棒棒鸡脚）？”

“谢谢太婆，母亲说了不能多拿人家的钱，我不能要！”

“你真算谈子（老四川话，老人疼晚辈的一种口气，即开玩笑）！怎么可以这样糟渣身子（老四川话，即不爱惜自身）！快收下！当是你太婆多给你的脚力钱好了！”

但蔡长元满脸涨红，啥也不说又硬还塞回去了，挑起柴禾头也不回快步走了，也不听老婆婆喊他回来的话。

不想，出巷口时走的太快了，碰倒了一个人。一看，真是个不是冤家不碰头，被碰倒的人不是别人，正好是那个缺了八辈子青烟的缺门烂禾！

“你他……”

缺门烂禾正要骂出后几个字时定神一看，乖乖，这不又是那个石头蔡长元么？骂他也等于把自己骂挠进去了，可恶的同一族。。。

“长元大侄子啊，你这么急是干嘛呢？”

“……”

“怎么不回话？咦，卖了一束？”

“……”

“长元大侄子呐，卖了就卖了，哼哼，几个虱子顶得翻一被铺盖——还这么石？（歇后语，老四川话，铺盖＝被子，即比喻不成大事；石即又臭又硬）”

“……缺门烂禾你再说一遍。”

“吆吆？还真长毛长卵子了？哪个娘子教你的？（老四川话，长毛长卵子，即长大有勇气；娘子即妓女）”

嚓！

缺门烂禾刚刚吐出一个尾声时，惊奇地发觉自个儿左臂不知怎么多了一样异物——砍柴刀，深入三分……顿时一连系杀猪叫狂起，原来，蔡长元一听到缺门烂禾竟然出语侮辱他母亲，不禁大怒将插在腰后带的砍柴刀提在手中，对着他左臂上一刀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