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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
柏杨先生是台湾文坛近几十年异常活跃的著名作家,他的人和他的文,都曾在台湾引起轩然大波。1968年3月7日,柏杨以挑拔人民与政府间感情罪名被捕,至1977年4月1日始被释放。在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7年7月出版的《柏杨回忆录》(柏杨口述,周碧瑟执笔)一书中,柏杨先生述说了70余年的心路历程。读者可以从中了解这位“看过地狱回来的人”,了解台湾社会的历史和现状。
台湾政治犯的制造经过,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侦讯期,普通都在调查局或在台湾警备司令部保安处,最为艰难。社会上受到普遍尊重又有充分自由的绅士,突然间被捕,推入四周都是铁栏杆的小房间里,被侮辱,被殴打,精神会霎时崩溃。货真价实的“叛徒”,反而比较轻松,因为只要决定招出什么或不招出什么就够了。只有那些欲招却无供可招的人,苦难最多,因为他必须揣摩问官所引导的方向,假设当初预定你是参加民主同盟的话,如果你忽然参加了共产党,他们就无法接受。假定你的猜测始终不能符合他们给你的暗示,苦难就更大。有人在刑求下,悲愤地叫:
“我是匪谍,我是匪谍,你们教我招什么,我就招什么!”
这种绝望的哀求,更激起审问官的愤怒,因为你冒犯了他职业的尊严,审问官会抓住政治犯的头发,教他跪在算盘上:
“我们从不教人招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就招什么。”
不是每个政治犯都跪过算盘,也不是每个政治犯都摇过电话(把电话线的电流通到手指上,然后摇动把手,电流会使一个人浑身发抖,屎尿齐出),但是,最后都会照着特务们的预期,招出答案。只要你第一件事自诬,就一泻千里,每件事都会自诬,直到法律把你完全严密地绑住。如果只看笔录,只看口供,每句话都是囚犯说的,事实上,每句话都是特务说的,真是:他白即自白,一一服上刑。
这段时间大约四个月,这是最苦的阶段,很多人就在这个时候被逼死或逼疯。1968年政治大学学生代联会主席许席图,在学校组织了一个学生社团(统中会),结果被捕,不到三个月,神智完全错乱。每逢有大官前来视察,监狱官就把许席图捆绑起来,用布条塞住嘴巴。军法处一度决定准许他保外就医,可是许席图出身贫寒,父母双亡,只剩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姐姐省吃俭用,供弟弟读上大学,她拒绝把弟弟领回,在法庭上哭诉说:
“我弟弟进来的时候,是一个好好的大学生,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养他。而且养好后又要再交给你们,还能再受得了吗?万一养病期间,他逃掉或失踪了,这么严重的罪名,我怎么承担得起!”
我不久被调做外役,再不知道他的下落。转眼20年,九十年代初期,白色恐怖已成为过去,《中国时报》忽然有一条消息,报导说台东玉里疯人院,有一位来路不明的病患许席图,希望能查出他的来历。许席图这三个字的同名度很低,我打电话给报馆,说明原委,愿挺身作证。我心中十分感慨,就在许席图稍前,“外交部长”钱复在台湾大学读书,也是学生代联会主席,人生际遇,如此悬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