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拿乐队 | 告别，也可以笑着说

对话 · 温拿五虎

以下为采访摘要

温拿成团五十年 正式和歌迷告别

今年是温拿乐队成立的第五十年。自1973年成团以来，他们举办过上百场演唱会，发布过40余张专辑。他们曾是风靡亚洲的现象级乐队，也是华语乐坛成立最早、坚持最久、最为资深的乐队。

谭咏麟、钟镇涛、彭健新、陈友、叶智强，已经年过七十岁的五位成员，决定在今年和歌迷们告别。一周前，他们正式开启告别巡演。一连多天，每天在台上唱跳三个多小时，以送别一波又一波的歌迷。

△温拿五虎

田川：八年前听说你们就有举办告别演唱会的想法，当时校长（谭咏麟）为什么不同意做告别演唱会？

谭咏麟：因为我觉得温拿不只代表我们5个人，还代表一种香港精神，坚持友谊，朋友的感情。我们都在香港长大，都是香港仔，见证了香港的转变和发展，所以我觉得不能说告别。但是今年我们要考虑很多客观问题，要照顾一些跟我们一起长大的歌迷，因为有的已经不太方便走动了。

由于温拿已成立半个世纪之久，很多歌迷都已步入老年。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温拿就已是整个东南亚的超级偶像。

△温拿在泰国演出的画面

对于七十年代明星寥寥的华语流行乐坛来说，温拿这样级别的爆红，并不多见。

现在即便很多人不熟悉温拿，但也一定听过他们翻唱的《sha la la la》。这首由丹麦乐队the walkers创作的歌曲，在1974年被温拿翻唱后，先风靡于东南亚，后传唱于中国内地，最终又在欧美重新流行。在这之后，温拿演唱的《Sunshine lover》《L-O-V-E·Love》《大家乐》《玩吓啦》《陪着她》等等多首经典，传唱于亚洲各地。今年，已过七十岁的五个人，决定以告别演出的形式，为温拿画上句点。

田川：3个小时的演唱会没有请任何嘉宾，大家的体力和心气都跟得上吗？

钟镇涛：我们还觉得时间不够呢。

陈友：开演唱会是一种享受，很舒服。我们5个人，你唱唱歌，我当个观众也听听，然后我打打鼓，我也高兴。

谭咏麟：之前在广州演出的时候我中暑了，脱水得厉害，没有抵抗力了，最后变成了感冒，8天一下瘦了15斤。有一段时间已经接近20斤了，很危险。

钟镇涛：我们都吓了一跳。

谭咏麟：但还好我意志力坚定，很顽强，3天就好了。我也是斗士。

田川：那现在会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谭咏麟：已经恢复八成了，不过八成功力有点多，现在用六成功力就够了。

陈友：刚开始是有点担心他，因为瘦了很多，而且长者感冒容易变成肺炎。结果第二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说话就中气十足了。

钟镇涛：他生病之后打电话过来，我以为就是平常聊聊天，结果他用特别哑地声音说“散了”， 因为他当时整个人都已经散了，给我吓的。

谭咏麟：不停咳嗽，把我的低音、高音都炸掉了。

田川：这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谭咏麟：没多久，两个星期左右吧。

钟镇涛：他很少会跟我们说这么严重的问题，所以一旦说，就代表真的很严重了。

谭咏麟：报喜不报忧。

如果在中国寻找玩乐队的先锋，那温拿当属第一。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因为the Beatles带来的风潮，香港出现了大量摇滚乐队。最开始玩乐队的都是外国人，直到温拿出现。

1973年，23岁的谭咏麟从新加坡辍学。因为父亲生意失败，他不得不返港照顾家里。见到小时候一块玩乐队的彭健新、叶智强、陈友，谭咏麟还是抑制不住想加入其中。另一头钟镇涛刚20岁，正在酒吧里吹萨克斯风。从小父母离婚，他16岁便开始混迹在夜总会表演，自己赚钱供自己上学。因为在同一间酒吧演出，陈友结识了钟镇涛，并把他介绍给其他几位成员。五人一拍即合，由此温拿乐队正式成立。

【默契大挑战一】

在座其他4位都掉海里了

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答案：钟镇涛

钟镇涛：我只能指自己，因为他们4个水性都很好。

谭咏麟：你不要看阿B(钟镇涛)个子那么大，其实他比较笨。

钟镇涛：我要是说我笨，没人跟我争得了。

彭建新：一定要救他，没有他就没有温拿了。

陈友：主要他年纪也最小，我们比较爱帮助弱小。

【默契大挑战二】

半夜三点有人打来聊心事

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

答案：谭咏麟

陈友：他不睡觉的。

谭咏麟：每天要想的东西太多了，怕自己会健忘。

田川：那校长（谭咏麟）会跟大家倾诉自己的事情吗？

谭咏麟：不用，我自己都能解决。

彭建新：他经常半夜三点打来，然后说我听到一个笑话很好笑，你要不要听？

陈友：像我们通常会睡七八个小时，他基本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有时候凌晨两三点收工，他六七点就会打电话过来问，吃早餐吗？

谭咏麟：反正就是很多突然间很无聊的事情，我觉得应该跟他们分享，就打电话了。

乐队一红就解散？

上世纪七十年代，温拿刚出道的时候，香港流行“叛逆冷酷坏男孩”风格的摇滚乐队。在一众身穿皮衣，主打颓废的乐队中，温拿格外另类，他们五个人，形象异常健康。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轻快积极的音乐风格，瞬间收获大量歌迷。

1975年，对于温拿的五个人来说，是登上巅峰的一年。他们受邀在电视台做了一档节目，叫《温拿狂想曲》。节目深度开发了五个人搞笑幽默的个性，在演奏新歌的同时，他们兼作搞笑小品的演出。

电视受众的广泛，将几个人推向了更受瞩目的舞台，他们出演了由黄霑执导的电影《大家乐》，收获超高票房。这几个头顶狮子头，身穿喇叭裤，脚踩松糕鞋，自带乐队标签的年轻人，瞬间成了整个香港乃至东南亚的时尚偶像。

也由温拿开始，艺人影视歌三栖的发展方式，在演艺界流行开来。

△电影《大家乐》

陈友：有年轻乐队问我，乐队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我说先做到不解散。这很难，但只有不解散才有机会成功。

谭咏麟：年轻的乐队，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都是艺术家，有自己的意见，所以就会想为什么采用你的想法不用我的。其实每个方法都可以成功，但是需要大家磨合在一起，达成共识，然后一起往前走就对了。

田川：你们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吗？

谭咏麟：绝对的。

陈友：有的。

钟镇涛：但我们的目标一样。

谭咏麟：就是要成功。

但随着乐队名声越来越大，五个人受欢迎的落差，也逐渐显现。形象较好的谭咏麟和钟镇涛，收获了更多粉丝和资源方的青睐。乐队一红就解散的魔咒，似乎也找上温拿。

田川：成员发展不平衡，大家的心态会有所不同吗？

陈友：当然了。他们两个帅哥当然是最受欢迎的。他们两个那时候会想“我不能单飞，我们一帮人是兄弟。”可是我觉得如果兄弟有好前途，就一定给兄弟走。所以我们其余三个人就谈了一下，说不如我们先暂停，去搞我们的未来。就这样，我们就分开发展了。

田川：但是看到朋友发展得更好，不会觉得心理不平衡或者很沮丧吗？

陈友：年轻的时候会觉得不平衡，问题是你要去学习，要看到世界的真实。当你找到真实的时候，就不会觉得不平衡了。

田川：什么时候找到了这个真实，接受了每个人在各自领域都可能会发光？

陈友：要看年龄，年龄会让你找到真实。我们现在多真实，充满真实。所以很多都是上天的一个计划，它关了一扇门，可能又给你开了另一扇。所以你不用生气，就赶快去找另一扇门。

阿B(钟镇涛)教我们，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那干嘛不开心。情绪形成真实，你开心了就要沿着那条路继续走。

1978年，在温拿最火的时候，陈友提议五个人分开发展。钟镇涛前往台湾，先后主演《小城故事》《早安台北》，两部影片接连获奖，钟镇涛也成为当时影视圈独一无二的当红小生。谭咏麟演电视剧、主持，赴台湾拍电影，个人专辑《反斗星》《爱到你发狂》大受欢迎。另一边不太火的三个人，陈友通过钟镇涛介绍，在大大小小的电影里出演配角。叶智强被谭咏麟拉去管理自己的酒楼。彭健新开了一家餐厅，最终以倒闭结束。

彭健新：单飞很困难的，温拿的时候我觉得非常舒服，所以这次温拿告别派对我觉得很无奈，也很珍惜。不想讲了，一讲就想哭。

叶智强：单飞之后，阿麟(谭咏麟)介绍我去朋友那里管理酒楼，做了七八年，后来为了让儿子读好的学校，和家人一起移民澳洲了。

陈友：我当时在炒房地产，后来阿B(钟镇涛)找到我说，他在台湾拍了很多电影，想回香港拍部电影，我说你拍呀，他说没人找我拍，我说那你自己拍呀，他就说你跟我一起。

钟镇涛：因为我太怀念温拿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了，虽然不能5个人都在一起，但起码还能有个兄弟在，我就觉得有安全感一点。

田川：当时您和校长(谭咏麟)发展的都很好，两位怀念温拿的什么呢？

钟镇涛：开心。不止我，大家都很怀念温拿开心的时候。

谭咏麟：很开心，我们几个的感情真的无法形容。有一段时间我也在台湾拍戏，然后把彭建新和叶智强都叫来了，就变成我们4个人都在台湾了。

田川：友哥没来吗？

谭咏麟：他正在香港卖房子。

田川：忙工作，忙赚钱呢。

单飞后的五个人中，谭咏麟的演艺事业一路高歌。进入八十年代，香港乐坛被称为谭咏麟时期。只要他出现的颁奖典礼，他都毫无疑问会获奖。他也因此和梅艳芳、张国荣、陈百强，并称为流行乐坛的“三王一后”。

钟镇涛后来从台湾回港，相继出演《表错七日情》《杀妻二人组》等电影，虽不敌当红之时，但偶有不错的作品问世。

即便人生在不同跑道，但五个人都十分想念在一起时的快乐。于是他们约定每五年重聚。此后不管成员们身处何处，每五年他们都会齐刷刷的出现在温拿演唱会上。

△温拿五虎

钟镇涛：五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开心，有一个不在感觉都不是那么对。

陈友：我们太小就认识彼此了，所以很多事不会算计、计较，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

钟镇涛：有一段时间我们觉得我们的音乐不够厚，就会找新成员进来，但每次都是一下就没有五个人在一起的感觉了，所以后来就一直保持这样五个人。

谭咏麟：就比如我们的和音，不是很整齐，但感觉是一致的，我们连呼吸都是一致的，这是最难做到的。

五年之约的美好持续了十五年，但在1998年重聚之后，戛然而至。亚洲金融危机，楼市急跌，钟镇涛与前妻炒房失败，导致五栋豪宅被抵押，负债2.5亿港币，损失惨重。也因此，钟镇涛与前妻离婚。2002年，不堪重负的他向法院申请破产。那一年，钟镇涛已49岁，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早已不是风光无限的一线巨星。

钟镇涛：低潮的时候没人问我，家里也不怎么问。那时候我40多岁，觉得自己很老，钱没了，老婆又走了，真的是什么都没了。但起码我还有一帮兄弟，也是那个时候认识了现在的太太。

破产后的四年，钟镇涛不能随意坐计程车、飞机。出入餐厅时，常受到服务员的白眼，担心他付不起饭钱。

陈友：阿B(钟镇涛)从小就比较孤单，一个人在香港长大，他特别爱家，所以碰到这种事对他打击特别大，改变了他的人生。所以他特别喜欢跟我们走在一起，因为跟别人他要讲成年人的话，只有跟我们在一起能讲小孩的话。

钟镇涛：是的，他们都不介意。我是最小的，以前我还十几岁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过20了。当然现在已经不分谁大谁小了，但小的时候差三年就差很远。

田川：最难的时候大家是怎么帮您的？

谭咏麟：我们常常会问他情况怎么样，他就说还好，其实听得出来是非常不好。

钟镇涛：很不好，那个时候每天都过得很难。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很少再提这件事。尤其温拿开心还来不及，我为什么要诉苦呢。不过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校长就养成了买单的习惯。以前都是大家轮流买，但自从我发生事情以后，他就养成了买单的习惯。

陈友：以后永远都会买。

谭咏麟：习惯就好。

2007年，钟镇涛走出破产阴霾，时隔八年，温拿再度合体，在乐队成立33周年之际举办演唱会。那时，五个人已经将近六十岁。

转眼到了2023年，温拿成立的第五十年，五个曾意气风发的少年，已过古稀。不演出的时候钟镇涛会写写书法，每天早起送孩子上学。彭健新四处钓鱼，和太太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叶智强会躲回澳洲家里，不是修电器，就是在买眼镜。陈友因为在疫情期间爱上了做饭，时常收到谭咏麟的信息，让他学习十道新菜，因为谭咏麟要招待朋友。五个人中最像大家长一样的谭咏麟，状态也好得惊人，除了开温拿演唱会，他还在做自己的巡演，工作路上顺道吃遍了大江南北。

田川：温拿乐队在每个人心里有怎样的位置？

彭建新：温拿在我心中就是一个救星。

叶智强：他们是我的兄弟，我自己的兄弟很早就不在了，所以温拿对我很重要。

钟镇涛：他们比我家人更亲，有些事不能跟家人讲，但可以跟他们讲。温拿就是我的家人，我理想的家人就是我们现在这样子。

△温拿五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