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冬雁解读香港疫情：每天数万人感染，XBB.1.16只是纸老虎？

文/金冬雁 香港大学医学院教授、病毒学家，凤凰网《肿瘤情报局》特约专家

核心提要：

1. 香港去年初出现超大规模的疫情后，新冠病毒感染随后进入地方性流行，有效传播率较低。香港去年9月和今年1月左右出现了两波较小的疫情，都没有造成医疗挤兑，重症和死亡人数也大幅减少。

2. 港大公共卫生学院的数据显示，新冠病毒的有效繁殖率近日超过1.5，抗原检测阳性率在1%左右，这表明新冠病毒在香港的传播再次处于比较活跃的时期，但整体仍然得到稳控，没有出现重症与死亡人数的大幅上升。

3. 据监测数据，目前在香港占优势的奥密克戎变种仍是BA.2衍生的毒株，占53.9%。XBB.1.16毒株只占1.7%，致病性没有提高。对XBB.1.16等毒株需要加强监测，但不必“谈虎色变”。

4. 在流感方面，香港今年流感季可能已接近顶峰，主要流行毒株为H1N1，破坏性有限，减少重症和死亡是重点。我们应以平常心看待新冠和流感疫情，国家层面的防控重点应该放在“一老一少”，同时继续开发、批准优质的mRNA疫苗和针对奥密克戎毒株的新一代疫苗。

新冠和流感夹击下的香港如何监测新一波疫情？

自从去年2月至4月香港受到新冠病毒奥密克戎变种侵袭，导致出现超大规模的疫情大海啸以来，新冠病毒感染在香港就进入地方性流行，香港称之为风土化。地方性流行的特点包括有效传播率较低，通常在1.5以下，基本上没有超过2。任何时刻社区中的总感染人数也较低，通常在2%以下，基本上很少超过5%。去年的大海啸结束后分别在去年9月和今年1月左右出现两波较小的疫情，单日感染人数的最高峰分别只有大海啸的1/5和1/3，而整波疫情的累计感染人数也比大海啸时期大幅下降，超不过总人口的10% (见图1)。

▎图1. 香港新冠病毒感染的流行曲线。横轴为时间，纵轴为阳性例数。红色为核酸检测阳性而绿色为抗原检测阳性。资料来自香港卫生防护中心 。

由于香港疫苗接种率高，口服抗病毒药物储备充足并有公平合理而简便的手续，监测系统比较灵敏，再加上医疗救治得力，这两小波疫情都完全没有造成医疗挤兑，重症和死亡人数相比大海啸时期也大大减少，因此香港社会对两波疫情并没有明显的感觉。在第二波疫情期间，香港进一步放宽了社交距离措施并对新冠实行常态化管理，也没有造成疫情的反弹。可以说，积极务实的香港人对新冠疫情已经习以为常。香港市民从自己对疫情的切身体会中认识到，往后小波的新冠疫情可能每隔几个月还会来，但其总危害已经大大减轻，与季节性流感差不多。对于常态化的新冠疫情，只要采取科学、精准、务实和适切的处置方案，香港特区完全可以有效应对。

香港新冠疫情风土化以后，新冠病毒绝非销声匿迹。社区中一直都有人感染新冠病毒，也有个别人出现重症和死亡。但重症与死亡发生率很低，香港社会没有恐慌或过虑，香港医疗机构的应对有条不紊，香港已经把新冠对香港经济与社会的损害降到最低。在疫苗接种方面，特区政府的最新举措是将第四针疫苗的接种实行分流，50岁以上人士、儿童及有至少一种基础病的人士仍然免费，而其他组别则收费接种。目前提供接种的主要是针对奥密克戎变种的二价mRNA疫苗，能够更好地覆盖大多数正在流行的奥密克戎毒株。同时香港将新冠疫苗和流感疫苗的接种和推广并轨，鼓励高危和脆弱人群同时接种新冠和流感疫苗。通过疫苗加强针的接种及奥密克戎病毒的自然感染，香港的群体免疫力不断得到有效的补充，新冠病毒超级传播的土壤被消除，新冠疫情风土化的态势并没有因为出现小波疫情而改变。

香港新冠疫情风土化以后，特区政府及香港大学所承担的疫情监测计划从未放松。可以说，香港新冠疫情的消长变化一直处于严密有效的观测之中。香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一直根据政府掌握的本地确诊个案推算实时有效繁殖率，也坚持每天随机取样监测人群中抗原阳性人士的比率。特区政府卫生防护中心则将新冠和流感的监测并轨，一并将两者的流行情况以周报方式发表。这些工作都为疫情的掌握和分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目前香港每天累计有7万多到14万多人感染新冠。香港正在暴发第二波疫情吗？

以下我用看图说话的方式介绍一下他们公布的一些最新的观测结果。

▎图2. 新冠病毒从2021年12月(上图)及2022年11月(下图)以来在香港的即时有效繁殖率。资料来自香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

从图2可见，今年3月底4月初新冠病毒的有效繁殖率从1以下有所上升，近日超过了1.5，已接近2。相比上一波疫情的1.5略有提高，但与大海啸时期超过5的数值仍有很大差距。图2初步显示，新冠病毒在香港的传播再次处于比较活跃的时期，政府和专家也向市民作出适当说明。但即使出现新一波疫情，根据去年9月及今年1月所出现小波疫情的经验，并不再会对香港社会造成重大的冲击。只要沉着应对，新一波疫情一定可以平安度过。

支持新一波新冠疫情开始出现的还有香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自大海啸以来坚持每天进行的人群抽样抗原检测结果(图3)。简而言之，就是每天随机抽一万人进行新冠抗原检测，以便了解任何时刻人口中累计受感染人数。有些学者习惯将之推算为每日预测新增感染人数，但以实际检测阳性数据反映当天受感染的累计总人数可能更直接。

▎图3. 香港从2022年3月(上图)及2023年1月(下图)以来每日抽样抗原检测的阳性率。资料来自香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众志成城疫情监察计划”。

从图3可见，目前的抗原检测阳性率在1%左右，最高达到2%。与去年9月及今年1月的峰值相比还有些差距，与大海啸时期超过10%的阳性率相差更远。从数据看来，目前香港每天累计有7万多到14万多人感染。也有学者推算，香港过去一周抗原检测阳性率约为1%，他们称之为时点患病率。由于该时点的阳性者平均五天内维持阳性，需要分摊到5天内计算，由此推算每日新增确诊人数或达15000人。但香港社会和经济活动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没有受到疫情的影响。将时间放长到2022年4月以后，尽管有两小波疫情，目前的第三小波也可能处于上升期，整体而言疫情仍然得到稳控，并没有出现重症与死亡人数的大幅上升。从香港卫生防护中心公布的各项监测数据同样可以得到类似的结论。例如虽然总检测数有所下降，但社区核酸检测样本阳性率(图4)最近也是有所上升，达到2%左右。社区的污水检测也反映新冠病毒比较活跃(图5)。

▎图4. 香港社区新冠核酸检测阳性率趋势图。资料来自香港卫生防护中心。

▎图5. 香港污水的新冠病毒检出率。纵轴为7天的平均病毒载量。资料来自香港卫生防护中心。

从香港卫生防护中心发布的新冠流感疫情周报中还可以得到很多有用信息。数据会说话，事实胜于雄辩。来自香港的第一手数据为了解和防控香港、中国和全球疫情作出重要贡献。香港特区政府在防疫信息公开透明方面绝对走在世界前列，值得点赞。

在香港占优势的BA.2衍生毒株占比53.9%，XBB.1.16只占1.7%

以下我就读者关心的几个问题再以香港公布的数据略加说明。

第一个问题就是新出现的奥密克戎亚变种。图6是香港卫生防护中心对前一周奥密克戎变种的最新监测报告。

▎图6. 香港2023年4月13至19日新冠病毒奥密克戎变种的监测结果。资料来自香港卫生防护中心。

由图6可见，目前在香港占优势的仍是BA.2衍生的毒株，占53.9%。BN.1、BQ.1、CH.1.1、XBB.1.5、XBB.1.9.1、XBB.1.16、 其他XBB亚变种和其他重组亚变种分别占4.3%、0.9%、2.6%、 7.8%、3.5%、1.7%、20.0% 和 2.6%。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周XBB类亚变种所占的比例从三周前的21.9%上升到33.0%。受到广泛关注的XBB.1.16只占1.7%。

美国疾控中心也是在4月14日首次将XBB.1.16毒株单列并加强监测，其原因是其占比从前一周的4%提高到7%，而之前占优的XBB.1.5占比则呈现下降趋势。XBB.1.16毒株的致病性没有提高，并没有在美国引起更多的重症或死亡。到底它能不能成为美国的优势毒株仍不确定，能否成为全球的优势毒株就更说不准了。大多数专家认为，它不大可能在美国引起新一波的疫情。

就香港的奥密克戎亚变种分布情况而言，今年以来占优势的一直是BA.2的衍生毒株。曾经在美国各领风骚数月的BQ.1和XBB.1.5等毒株虽然一直源源不断流入香港，但始终没有占优过，更没有造成新的严重疫情。同理，在内地北方地区占优的BF.7传入香港后也已销声匿迹。去年９月和今年1月香港的两小波疫情主流毒株都是BA.5，并不是XBB或其他毒株。按照目前全球疫情的发展趋势，已经从一个毒株在全球独占鳌头的情况，转为几个不同毒株在世界各地分别流行的态势。曾在美国占优的毒株，不一定会在世界各地也占优。对XBB.1.16等毒株需要加强监测，但大可不必谈虎色变。目前在各地流行的任何一个毒株都不可怕，也没有改变新冠病毒在世界各地风土化的基本态势。

香港流感季已达顶峰，国家应及早批准针对奥密克戎毒株的新一代疫苗

以下我再介绍一下香港卫生防护中心在流感方面公布的疫情监测部分数据。

▎图7. 香港呼吸道样本流感病毒阳性率的监测情况。绿色为2009大流行H1N1株，粉红色为H3N2，蓝色为乙型流感。资料来自香港卫生防护中心。

从图7可以判定，香港2023年流感季已经开始，从峰形推测可能已接近顶峰。就目前情况看来，并没有超过新冠疫情之前的2019年的感染人数。再加上主要流行毒株为2009大流行H1N1毒株，综合判定此季流感的破坏性应该有限。虽然如此，再弱的流感病毒也会有重症有死亡，减少重症减少死亡仍是重中之重。香港对于因流感造成的超额死亡的信息也是完全公开的。在4月13至19日一周内，录得47例成人流感重症或死亡，其中20人死亡。47人中只有14人接种过本季的疫苗。47人中有4人感染H3N2。相比疫情前的几年，这个数字并没有特别高。在此周内也录得1名没有接种疫苗的儿童感染流感后死亡，这个数字低于2015至2019年同期。同期新冠重症与死亡人数为39人，两组数字大致相若。

在过去几周，流感疫情在中国内地北方地区的已经下降，在南方地区也开始下降。但香港的流感疫情则开始上升，正式进入季节性流感的上升期。此季流感主要是H1毒株，应该是2009年全球大流行H1N1毒株的后裔。虽然仍有极少的重症和死亡，但此毒株致病性当属季节性流感之最弱，即使在首次出现的2009年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在2023年的破坏性也强不到哪里去。此季流感中国内地已经平安过峰，香港的流感疫情也应该在未来几周平稳度过。虽然受到新冠与流感夹击，香港医疗机构和香港一定屹立不倒。

从公众角度，对新冠和流感疫情都应该以平常心视之。从公共卫生角度，对于新冠和流感的防控重点应该放在一老一少。 对老年和长期病患者，应该鼓励定期疫苗接种。国家应认真考虑并尽快实施老人免费或政府资助接种流感疫苗的措施。对于少年儿童的新冠及流感疫苗接种，也应提上议事日程。有组织地为少年儿童免费或由国家资助接种新冠及流感疫苗，有利于减少社区中出现暴发流行，也可有效减少少年儿童将病毒传给老人和其他脆弱群体的机会。

在国家新冠疫苗研发及管理方面，一定要开发和批准优质的mRNA疫苗和针对奥密克戎毒株的新一代疫苗。国家也应当储备足够的特效抗新冠病毒(如奈瑞特韦/利托他韦)和抗流感病毒(如特敏复和奥司他韦)口服药供高危及脆弱人群使用。即使季节性流感同样会造成老人和长期病患者的死亡，也必须高度重视，及早给高危人士使用抗病毒药物。在新冠病毒来袭之前，我们平安度过了几十个流感季。吸取了新冠防疫抗疫的经验和教训，我们也能平安度过将来的季节性流感和地方性流行的新冠病毒疫情。我们期待，无论香港和内地，都在科学精准防控新冠和流感疫情方面越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