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小华
三年来,新冠病毒肆虐全球,造成严重而持久的灾难。社会隔离是人类应对病毒大流行的主要手段,为遏制和减缓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挽救了无数的生命。
但社会隔离也导致日常生活发生重大变化,人们面对在家工作、暂时失业、子女在家上学,以及与其他家庭成员、朋友和同事缺乏接触的新现实。很多人经历悲伤、恐惧、焦虑、孤独和愤怒情绪,精神、心理状况堪忧。
3月22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发布的一份科学简报称,在冠状病毒疾病流行的第一年,全球焦虑和抑郁的患病率增加了25%。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赛博士说,这个数字反映的只是病毒对人类精神健康伤害的冰山一角。
疫情还在继续,新冠变种奥密克戎毒株传播力尤其强大。近日,连一直以来抗疫非常成功的上海也进入了区域隔离。未来一段时间,也许有更多的人将不得不陷入隔离。如果隔离无法避免,我们可以采取措施来保护自己的身心健康,更好的情况是,利用灾难,获得精神、心理成长。
2020年3月到2021年7月,为了探望分处三国三地的家人,我先后在美国、中国和英国旅行,在疫情的不同阶段和不同国家经历了三次隔离,对于如何在隔离中保持身心健康,有一些思考和做法。
第一次隔离,锻炼对抗“感冒”
2020年2月底,疫情刚刚开始在美国蔓延。面对一个新的病毒,如何认识、如何应对,从专家、政府到舆论,各方莫衷一是。其时,国内已经开始全国性封锁,美国CDC还在反对戴口罩。
在全球一派纷乱和恐慌中,我按照原计划从洛杉矶去英国探望女儿。我亲历了英国的疫情一天天变得严重,到了三月下旬,英国政府准备封城。我原本准备从伦敦回成都陪伴父亲,由于国际航班大量取消,回国几乎不可能。于是我改变计划,在伦敦封城前一天返回了洛杉矶。这时美国已经认识到病毒的厉害,感染和死亡数字天天上升,要求从国外来的人居家隔离14天。
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连检测都很困难,人们对新冠病毒谈虎色变。我丈夫冒着我可能带毒的潜在风险,到机场把我接回家。在家里,我和他同处一屋,各居一室。糟糕的是,第二天我就病了。我有严重的感冒症状,因为没有检测,至今不知道是否感染了新冠。其时,美国的医院已经转为线上看病,就诊极其麻烦。我告诉自己,保持镇定,先观察,不要自己吓自己——更不要吓着家人。我按照平常处理感冒的方式,大量饮用加新鲜柠檬汁的热水,保持均衡饮食、充分锻炼和良好睡眠,仅服用了针对咳嗽的糖浆,三四天以后症状基本消失,一周后完全恢复了健康。
隔离期间,我维持了正常作息、工作、锻炼、交往。我像平常一样按时睡觉、按时起床,白天如常工作(写作、翻译、咨询),工作间隙,在房间里做操,大晚上街上没人的时候,和丈夫戴上口罩,一前一后出门跑步。我每天仍然和丈夫一起用餐,虽然彼此隔着防疫指南规定的6英尺以上的距离,好歹可以互相看见、说话。我通过微信和世界各地的亲友保持联系,互通消息,每天通过有公信力的媒体获得新闻资讯。我还给自己增加了一件事:每天撰写和发布隔离日志。很多朋友说,隔离期间,我的日志给到他们鼓舞,消除了很多的焦虑和恐惧。对我自己来说,写作是一种强固心理的行为。
第二次隔离:最难的是见不到一个人
2020年9月底,在疫情稍微好转的那段时间,我从美国回国,在广州经历了第二次隔离。这次隔离,比之前那一次严峻得多。
整整两周的时间,我一个人住在隔离酒店,一步都没有出过房间的门。我没有见过一张脸,没有和一个人有过真正的交流。一日三餐叫外卖,服务员把饭菜放在门口,闻声开门的时候,人已经悄然走远。每天有医务人员上门测体温,他们从头到脚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护目镜,根本看不见面目。他们默默操作,一言不发。
这次隔离比上一次难,尤其在于,我到达广州的当天上午就接到了父亲的“病危通知书”。我在隔离、不能自由行动,老父亲在生死线上挣扎,我还要就他的医疗措施下决断,包括做是不是插胃管、是不是送ICU抢救这样艰难的决定。甚至,我做好了无法见他最后一面的准备,请成都的朋友为他准备了寿衣,画家朋友梁焰先生为他画了葬礼用的肖像。
内忧外患之下,我仍然维持了正常的作息,正常吃饭、睡觉、工作、锻炼。不能出门跑步,我就放着音乐在房间原地跑、在窗户和门之间来回跑,保证一天三遍跑够一个半小时。我每天在线给天各一方的朋友提供心理支持,还读了存在主义心理学大师维克多·弗兰克的名著《寻找意义》。
他在纳粹集中营住过两年多的时间,相比之下,我简直是在天堂。他凭着毅力和信念死里逃生,还以他在狱中的观察和体验为基础,创立了“意义疗法”这个独树一帜的心理咨询流派。他有一句特别予人力量的话:在任何情况下,包括面对死亡,一个人永远拥有最后一个不可剥夺的自由,那就是,她/他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
从隔离一开始,不,其实是从决定旅行开始,我就做好了接受隔离的准备。隔离最难的,不是物质生活。世界范围内,人们的物质生活基本可以得到保障,隔离痛苦主要是精神、心理性的,所以,我的准备也主要是精神、心理准备。
新冠疫情,是百年不遇的灾难。我希望自己不要浪费这次灾难,希望自己可以保持精神、心理的稳定。如果隔离不可避免,我选择平静接受,积极应对。我在这次隔离之初的日志中写道,我把隔离视为对自己的考验,希望借此获得精神、心理的成长。
先贤、心学大师王阳明说,人需要在事上磨,在难中用功。对于一个追求心理成长的人来说,越是艰难时,越是修心的好机会。西哲说:“不要浪费一次灾难。”结束隔离的时候,我的内心更安稳、踏实。
第三次隔离:消除恐惧心理
2021年7月初,在德尔塔变种传播的高峰期,我和丈夫一起去伦敦探望女儿,我们俩一起在短租房里经历了隔离。相对于前两次隔离,这次隔离宽松很多。
一方面,这时候英美社会整体对新冠没有那么紧张和惧怕了。一半以上的人口注射了至少一针疫苗,我们俩都打了两针疫苗,安全感和信心增强,相信自己不会染疫,或者即便染疫也不会很严重。我们的一些亲友已经感染了,基本上是感冒症状,休息几天、吃吃对症的感冒、咳嗽药就好了。
另一方面,英国要求的隔离时间短,只有5-8天,期间还可以借着检测之机出门走走。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次是我丈夫和我一起隔离。我们一起做饭、吃饭、聊天、看电视,其它的时间则各自工作。我仍然维持了交往和充分的锻炼。我们租的是一室一厅的房子,过道就是我的跑道,更好的是还有女儿和她的男朋友过来送菜送温暖。
隔离期间,亲人的陪伴有助于解除孤独;同时,也有可能增加冲突和摩擦。在美国,家庭暴力在隔离期间显著增加了,受害者主要是女性和儿童;听说,国内也有类似的情况。有些中青年夫妻忙于工作,还要照管在家上学的孩子,很容易情绪失控,如果处于失业状态、经济压力增加,就更不容易好好相处了,以至于离婚率在隔离后增加了。
我很幸运,丈夫情绪稳定,很有耐心。疫情当前,我更感到生命的脆弱,也更强烈地感到对家人的珍惜。在自身心理稳定的情况下,更容易给到家人爱和支持。
疫情下、隔离期间的精神、心理和家庭关系问题,引起了专业人士的关注和研究。在全球范围内,焦虑、恐惧、孤独、压力、愤怒等情绪具有普遍性,这些情绪是正常的,也是可以应对的。
概而言之,不外乎:平常心、积极应对;保持正常作息,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坚持锻炼;坚持工作、学习和做一些创造性的事情,包括做手工、画画、写作等;通过有公信力的媒体了解新闻资讯,同时避免沉溺灾难性消息、小道消息和阴谋论;对家里人保持耐心,陪伴的同时留有边界,给彼此适度的自由,避免干预过多;通过微信、电话等手段与亲友保持联系,互相安慰和砥砺;如果出现生病、生活困难,不要紧张,切忌灾难化思维。积极求助——求助相关政府机构和人员及亲友。
当然,如果有余力,可以借助富有创意的方式,为亲友、为社区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那就更好了——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助人会带来积极的感受和丰沛的力量感。
作者彭小华,教育、心理工作者,《最好的告别》译者等。本文原标题为“亲历美国、中国、英国三次隔离:我们如何渡过抑郁难关”。
编辑丨张丰、措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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