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改变民进党。我认为民进党如果不改变两岸关系的立场,两岸关系最终和平解决是不可能的。民进党对两岸关系的看法是有历史因素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改变需要时间。民进党对两岸关系调整的想法和力量在积聚中,但是时机未到。
———许信良
昨日刚刚结束的“海峡论坛”,有一位低调却备受关注的嘉宾,那就是以个人身份前来的民进党顾问、前主席许信良。1999年,许信良因理念不合,与民进党分道扬镳,但在2008年民进党选举中败北之后,他受邀重返民进党,并担任顾问。这次论坛,是他重返民进党之后的首次在大陆亮相。
在民进党从街头走向执政的转型中,许信良是关键人物。他在两任党主席任内,提出民进党的“选举总路线”,使民进党20世纪90年代前期取得台湾“立委”和县、市长选举的佳绩;并从政党形象到两岸关系重新包装民进党,让民进党在1997年底实现地方执政超过国民党。
许信良也是台湾改换政治阵营最频繁的政治人物。他曾是国民党刻意培养的青年本土干部,却因返乡参选桃园县长而被开除党籍。他参与“党外运动”,为民进党立下战功,却在2004年为国民党候选人助选,为“两颗子弹”在“总统府”前绝食,并加入反贪腐倒扁阵营。
许信良说,他改变的是政党关系,但政治理念一直未变。他是民进党内最早与大陆接触的人。1990年,他牵头公开举办了台湾第一场“海峡两岸关系学术研讨会”,主张以交往与对话跟大陆结束敌对关系。1995年,他出书提出“大胆西进”、“三通”谈判的主张,被指为“与中共勾结”。1998年,他主导民进党发起“中国政策研讨会”,成为台湾社会公开、理性讨论两岸关系之滥觞。
许信良对记者直言,对话,才是解决两岸问题的办法。
对话才能知道对方思考的逻辑
民进党有人告诉我(纪律),但我还是坦白说,如果我不来,民进党就不要跟大陆交往了
南都:这次“海峡论坛”,民进党内部有“纪律”,你是民进党顾问,有没有人劝你不要来?
许信良:民进党要举办“5·17呛马”大游行,需要现任的党公职去动员,不准来。我8年内没做公职,他们给了建议———劝我最好不要来,但并没有禁止。当然有人告诉我(纪律),但我还是坦白说,如果我不来,民进党就不要跟大陆交往了,我来了十几年了。
南都:你第一次来大陆是什么时候?
许信良:是20年前,那时候我(作为政治流亡者)被禁止回台湾。为了回台湾,我从大陆偷渡。我是从美国坐飞机到香港,再从香港到厦门。从一个小港出去,这边的渔民把我载到外海去,然后在外海搭台湾船过去,这是一个历史故事。你翻当年台湾的报纸,这都是个大新闻。回台北之后就被判了12年,四个月之后,李登辉先生成为台湾领导人,就把我特赦出来。
南都:第二次来是离开民进党之后了吗?
许信良:不。1990年底,那时是大陆正式邀请我来。这个过程也是蛮有趣的,我现在不好谈。当时台湾是不准我们过来,我到北京是经过日本辗转过来。
南都:那时台湾当局还是“三不”政策?
许信良:那次虽然不是公开的,却是正式的。大陆第一次跟民进党领袖级人物对话,虽然当时我还不是民进党主席,不过没过多久就是了。
当时印象深刻的是民进党通过“主权纲领”,说“中华民国的主权不及于中国大陆以及外蒙古”,这是民进党第一次通过政治纲领,当时北京就非常在意。
南都:“在意”是什么意思?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许信良:当然是不赞同,我当时跟大陆方面说,奇怪,按道理你们应该高兴啊?我说民进党跟国民党不一样,国民党认为大陆,都是他的“主权”;民进党对你非常善意,说大陆不是我们的,是你们的———你们怎么会觉得民进党对你们有恶意呢?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在意这个纲领。大陆认为,民进党把主权从大陆和台湾分开;国民党不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但国民党观念里面,台湾主权和中国大陆主权是合在一起的。这样我才知道大陆的想法。这很重要,双方就是要对话,才知道双方思考的逻辑,而不是表面的文字内容。
我跟大陆辩论很多,但回去都讲好话
我告诉台湾媒体,大陆改革开放会继续,大陆的和平是有诚意的
南都:你很早提出“大胆西进”观念,跟你与大陆的接触有没有关系?
许信良:当然有。当年我来,不避谈任何问题。但我自己提出想知道有关改革开放政策的,于是,大陆安排我跟经贸委、计划委的副主任见面。当时浦东开发只有计划而已,还一片荒凉,我去上海,他们跟我简报浦东的开发计划。
南都:当时跟你心中想象的中国大陆有落差吗?
许信良:我“文革”时期在英国念书,就开始关心大陆的资讯,我在美国流亡时也一直留意,对大陆的发展我并不陌生。
所以1990年初,全国政协副主席谷牧先生要在人民大会堂请我吃饭,我婉拒了,因为我从台湾来不是公开来,而人民大会堂太正式了,也许会引起媒体的注意。结果我回去后非常后悔,谷牧先生是改革开放一个非常重要的探索者和参与实施者……
台湾媒体问我———当时在台湾,很多人担心改革开放会不会停止。我相信改革开放已经取得很大的成就。我发现国务院部级官员们非常现代化,非常具有现代知识、现代观念,我印象深刻,我在台湾也这样讲:就我的感受,改革开放会继续,而且会加快脚步。
第二个就是大陆提出“和平解决台湾问题”,就是“叶九条”嘛,当时台湾怀疑这个“和平”是不是真的。过去台湾跟大陆敌意很深,认为中国大陆说什么都是骗人的。我就跟他们讲,和平是有诚意的。为什么呢?我1989年偷渡回台湾的时候,在闽南跑了10天,我亲眼看见原来的炮台都没有用,原来军营的地盘,都变成台商的工厂。所以我告诉台湾媒体,这个不是骗局,是中国大陆的政策。
我跟大陆方面辩论很多,但回去都不骂他,都讲好话,大陆觉得这个很难得。我当时是民进党,他们认为我是“台独”分子,没想到回去都讲大陆好话。
南都:为什么会这样?
许信良:我当时真实感觉就是如此啊,我不讲假话。
我是党主席,都想改,但失败了
民进党的负责人,很少有人敢像我这样直接与大陆对话的,改变需要时间
南都:1998年你发起的民进党“中国政策大辩论”,似乎所有政党,包括马英九、蔡英文都在座?
许信良:1998年,国民党也在“戒急用忍”,国民党都不可能开这样的讨论会。当时蔡英文已经是李登辉先生国安系统的重要幕僚,是李登辉时代两岸关系的重要参与设计者。当时坐在底下听的马先生、蔡英文,都非常佩服民进党可以这么做。
南都:那个时候,你对民进党的影响非常大,为什么你的两岸关系理念始终没有被民进党大多数接受?
许信良:一个人没有办法阻止整个大势。我觉得原因很简单,民进党的负责人,很少有人敢像我这样直接与大陆对话的;也没有人像我这么认真地研究改革开放的政策。那时候的台湾,不要说民进党,连国民党都没有重要人物过来对话。解决问题的方式最重要就是对话,你不对话,就不知道中国大陆的思考。
当然,两岸历史对抗那么久,很多怀疑,很多障碍,是历史带来的问题,可是领导者完全不寻求了解沟通,完全自说自话,坚持自己的意识形态,自己的信念、自己的偏见,依照自己单方面的认识去思考对方的问题……怎么能带来改变?
不能把所有对你好的政策都认为是骗局,台湾有些人讲统战,老说是陷阱,这样只会永远保持对抗。
南都:那你觉得,陈菊登陆,算不算民进党也在摸索与大陆交往的方式?
许信良:我不知道陈菊会不会从事这种(政治)对话,我不晓得。不管怎么样,你来了。如果现在的民进党、或者台湾的政治人物,对中国大陆的了解不如一个生意人,那就太落后于时代的潮流,太落后于现实的发展了。我相信陈菊对大陆是有了解的,你亲自来看,亲自来体验,这种感觉还是跟间接地了解不一样。我很高兴看到陈菊市长到大陆来访问。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
南都:现在民进党中央成立“中国事务小组”,陈忠信担任召集人。1998年,你与他联名著文参加民进党“中国政策研讨会”,他的任职是否意味着民进党大陆政策新风向?
许信良:陈忠信是我任党主席时候最重要的幕僚,他当时是“中国事务部主任”。我当时就支持他利用各种机会到大陆,他对中国大陆了解很多的,跟大陆有充分对话的管道。他在陈水扁政府也是“国安系统”重要幕僚。
他对中国大陆政策的了解是没有问题的。但今天的问题在哪里?要改变这个党的利害关系、意识形态、基本观点,是个大事情,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改变的,不能寄望于个人。我是党主席,都想改,但失败了。
编辑:
贺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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