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16日清晨,5名儿童被发现死于贵州毕节市城区的一处垃圾箱内。据悉,流浪多日、未获救助的他们曾在垃圾箱内烧火取暖,最后因一氧化碳中毒死亡。凤凰网特派员赶赴现场调查事件真相。图为事发地旁边的垃圾箱,真正的事发垃圾箱已被拉走。艾明、艾锋/摄 版权照片 谢绝转载
凤凰网特派员艾锋、艾明(发自贵州毕节)
2012年11月16日清晨,贵州毕节七星关区学院路,毕节学院附近,陶中井、陶中红、陶中林、陶冲、陶波这5名流浪儿童被发现死于垃圾箱内。据事后调查,这5个孩子都是兄弟(堂兄弟),来自当地一个偏远山村,最大的13岁,最小的9岁。孩子们死前已离家到市区流浪多日,未曾获得救助。凤凰网特派员赶赴贵州毕节,现场调查这一事件。 【资讯专题:毕节五男童闷死在垃圾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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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地调查:死前一晚孩子们曾从菜市场捡菜
11月22日,已是头七祭日。凌晨,毕节上空一如6天前的出事当晚,飘起毛毛细雨。温度降至7度,天气阴冷潮湿,凤凰网特派员来到5名死者最后歇脚的地方--学院路。据事后官方调查,孩子们曾在路边的一处垃圾箱内烧火取暖,最终因一氧化碳中毒,窒息身亡。
孩子们栖身的垃圾箱事发后已被运走,两个相同型号的还留在那里。这种垃圾箱有四个盖子,在垃圾不多的情况下,足以容纳5个儿童。
凤凰网特派员钻进一个垃圾箱。箱内堆满了各种生活垃圾,葱、蒜、剩饭到处散落,也有旧沙发一类的易燃品。尽管令人恶心,但因为温度较低,里面并未发出特别刺鼻的气味。我们将垃圾箱盖子拉上,关得最严实的地方只有1厘米的缝隙,宽松处的缝隙宽度也不过2-3厘米,勉强可以透气。
事发地附近有一处工地,墙角处散落着一张红色塑料布、几块木板。有目击者称,这里曾是5名儿童寄居的地方。
不远处就是毕节学院。在学院路地下通道的台阶上,陶中井和他的四个兄弟留下最后的微笑。一位张姓大爷睡在过道里,床被水泥袋子围着,他在这里给过道里的商铺守夜。就在5个孩子被发现死亡的前一晚,23点30分左右,张大爷还见过他们,“抱着从附近菜市场捡来的菜,穿过地下通道”。地下通道距离埋葬他们的垃圾箱不过百米。孩子们还曾抱着路过的学生乞讨。
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在去上班的路上。她们读完初中便开始打工。其中一个女孩在一个下午见到过陶家五兄弟,他们在过道里睡觉,身上穿得很破。
一位中年谢姓男士下班经过,他在附近工地做小工,家在毕节下面一个贫困村子。他告诉凤凰网,听说这五个孩子死去,很心痛,“可怜得很”。他抱怨说,很多扶贫款,最底层的民众并未享受到。他家四个孩子,没有一个读完高中,都外出打工。
凌晨的学院路显得清冷,路两旁新栽的银杏树飘下几片叶子,如同枯叶蝶般坠落在湿湿的路面上,有几株还挂着营养液“吊瓶”。这条路集中了毕节的中专高校与政府机关,事发地距离七星关区政府不到一公里。
凌晨2点,一所技校门口的小吃夜市生意正火,旁边就有一处值班警亭。另一处夜市,不少摊主常常见到陶家五兄弟在这里讨吃的,一个孩子还曾偷别人手机,被抓住、打了一顿。“觉得太不公平”,一位摊主告诉凤凰网,他看孩子可怜,不时给他们些吃的。
白天,学院路车水马龙,这里似乎并不曾发生什么。的士司机说,这件事情并没有给毕节人带来多么大的震动,他们逝去的具体位置都已经很难准确找到。
11月20日,陶中井、陶中红、陶中林、陶冲、陶波在毕节市殡仪馆被火化,如今骨灰安葬在哪里,外人无从知道。孩子的父母身在何处,凤凰网多方打听未果。殡仪馆距离事发地点并不远,附近居民透露,这五个孩子生前也曾多次出现在殡仪馆附近。
家庭调查:雾锁深山里的贫寒人家
来时路,亦是他们生的地方,却再也回不去。
如果不曾亲自到五个孩子的家走一趟,或许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离家出走。在这里,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领略什么叫深山,什么叫崎岖泥泞路,也才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贫穷带给我们的灼痛。
11月21日12时,凤凰网特派员从贵阳到毕节,250多公里的距离,坐了近5个小时的车。当晚找车到海子街镇擦(另一说插)枪岩村,数次被出租司机拒载,最后租下一辆面包车。
汽车驶过新建的仿古小镇,对面不断有大货车驶来,路也越来越颠簸,路面上有大量积水出现。司机告诉凤凰网,这里正在建工业园区。一个小时后,经多方打听,我们终于找到通向擦枪岩村的一条小路。这是一条通往深山的盘山土石路,坑洼不平,满是泥泞,前面的颠簸与此相比根本不算什么。此时山里被浓浓的雾笼罩,漆黑一片。约十公里的这截路我们走了一个小时,也终于明白为何被拒载:出租车根本无法通行。
擦枪岩村是一个苗族村寨,在更偏僻的山里,车无法驶入。下车走在路上,不小心就会滑倒。当地司机告诉凤凰网,山里每到夜晚常下雾飘雨,路上常年泥泞,凹地更是积水。刚进寨子,我们便被犬吠声吓住。这里每家有至少有一条狗,不上绳。不一会儿,我们身后跟来两个人,一人身穿迷彩服,一人自称是从云南民政部门来的。
寨子里的人大多对陶家事情表示缄默,不愿多说。在我们请求下,一位苗族阿妈走在前面帮忙打狗,来到了陶冲、陶波的家,屋里不见一丝光亮,叫人无回应。寨子里的人称,陶家大人不在这里,只有五个孩子的奶奶在,住在村口一间破旧土坯房里。山里的人晚上八九点就睡了,敲门,无人应答。
我们只得离开。走出寨子,发现村口停了一辆警车,刚才身后跟着的两人已不见。又一个小时的泥泞山路,方才走出深山,我们发现,有两辆警车停在公路口。
11月22日清晨5点30分,凤凰网特派员选择了另一条路赶往寨子。在漆黑的山路上,偶尔会碰见一些人,那是赶早上学的学生,初中生,他们要步行三四公里山路去学校。
三周前,陶中井、陶中红、陶中林、陶冲、陶波5个孩子从这段路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7点半,我们进到苗寨,陶家五兄弟的奶奶已经起床,她一个人在家,坐在炉火旁不停搓手,骨瘦如柴,嘴里反复念叨着“孙孙死了”。屋里有两张床,褥子被子发黑,橱柜里有一袋米,盆里还有些剩下的白菜。她还没有吃早饭,“心情不好,不吃东西”,陶家五兄弟奶奶告诉凤凰网。
死去的孙子,有两个曾和老人住在这里,但孩子不听她的。说到这里,奶奶有些激动,“根本不听我的,骂不管用。”在外打工的儿子两三年不回来很正常,孩子根本没人管。这一次失去两个儿子的陶元武,与孩子的母亲没有到结婚年龄就在一起,生了孩子,也没有办手续,他妻子后来跟别人结了婚。
陶家五兄弟的奶奶已经80多岁,双目几乎失明。常年一个人居住,没有人照顾,每月享受100元的低保。凤凰网特派员拿出纸巾给她擦眼睛,才发现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东西。她很小心地收在口袋里,并撕下两片盖在眼睛上,很长时间没有拿下来。
五个孙子走后,她至今未见到自己的三个儿子陶学元、陶进友、陶元武。
学校调查:逃课学生陶中井的半截铅笔
五个孩子中,只有12岁的陶中井一人在上学。学校在离家一公里外的干沟,他读六年级。
早晨7点半,干沟小学。已经有三个孩子来到校门前,大门紧锁,八点多校门才开。他们是附近村子的孩子,衣着单薄。走了一路,鞋子、裤腿上满是泥浆。孩子越来越多,穿防水鞋的小姑娘用冷水冲去泥浆。问他们有什么梦想,会不会一直念书,多数孩子回答不知道,只有一个女孩说自己想当医生。
干沟小学共有188名学生,8名老师。有同学告诉凤凰网,陶中井个子不高,在班里不爱说话,但很调皮,学习成绩一般。
他坐在第一排,那个座位已经空了整整三周,班里的老师曾骑着摩托去找他,校长也曾去他家里找。凤凰网特派员在陶中井的课桌抽屉里发现半截铅笔。
陶中井曾和其他孩子一样,从擦枪岩村走到干沟小学,只需要走一公里的山路。三周前,他带着四个弟弟,绕过学校,走出深山,一路到海子街镇,到毕节市,却再也没能回来。
凤凰网特派员离开的时候,甘沟小学教室里传出朗朗读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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