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来信之徐贲专栏

3月21日，美国众议院通过医疗保险改革法案，并于23日由奥巴马总统签署成为法律。医改法案激化了先前已经存在的支持和反对立场对立，并出现了一些不断发生的暴力恫吓、威胁和仇恨语言事件，这些事件的激烈和极端程度是这几十年在美国所罕见的。

有十多位投票支持医改法案的民主党众议员受到了各种不同程度的暴力威胁。纽约的Anthony W einer在纽约市皇后区的办公室收到了内装白色粉末的威胁信，茶党抗议者先是到密苏里州的Russ Carnahan的办公室前抬棺抗议，然后把这口棺材停放在他家的草坪上。亚利桑那州的Gabrielle Grifford的办公室玻璃门被砸得粉碎。弗吉尼亚州的Eric Cantor的办公室窗户被人射进了子弹。密歇根州的Bart Stupak的电话录下来这样的留言:“Stupak，你这个下贱的杀婴人渣，你是一个懦夫……你一家都是人渣。”

在美国，时时会出现激烈的反政府行为，但出现这样规模的仇恨和暴力，却是很少见的。政治学家普托克(M ark Potok)认为这些并不是孤立的现象，他指出，仇恨、暴力行为正在把美国的“公民不服从”引向极端，有可能会毁掉这个宝贵的政治文化传统。

自从奥巴马成为美国总统以来，在过去一年中，激进的反政府组织大幅度增加，而且变得更为活跃。它们并没有什么共同的纲领，但都反对联邦政府的权力正在不断扩大。如今，他们反对医改法案，主要理由是政府会乘机接管美国的医疗保健行业，甚至得寸进尺，根本改变美国的现有制度。

他们的反奥巴马政府宣传非常耸人听闻，例如声称，奥巴马是国际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代理人。美国民众普遍对政府怀有高度戒备心，但还不至于相信这样宣传。

但是，反奥巴马的论调也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它折射着相当一部分美国人的某种心理不安。许多美国人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美国的政治版图正在经历一场微妙的变化。奥巴马的当选已经象征性地表明，美国不再由白人统治的时代也许已经来临，而这一变化可能正在对传统的基督教自由民主的一些根本观念(如小政府大社会)造成威胁。

公民不服从是基督教自由民主以及它的政治文化的一部分。公民不服从是指，如果法律不正义，公民可以拒绝服从法律，如民权运动中的黑人拒绝服从种族隔离的法律。公民不服从是非暴力的，为的是引起公众舆论对非正义之法的抵抗。最近发生的暴力、仇恨事件，显然已经背离了公民不服从的宗旨。

绝大部分美国民众不支持仇恨、暴力的抗议行为，这是因为他们相信，现有的民主制度能够为解决政治、社会争端提供和平、理性的渠道，所以抗争必须在民主体制中进行。例如，已经有13州的检察长递交诉讼案，试图阻止医改法案生效，其理由是，买不买保险是每个公民自己的决定，“如果政府可以强迫你买保险，那么他们也可以强迫你买电动汽车。”在政府预计的最后会没有保险的少数人士中，就包括那些就算被罚款也不买保险的“公民不服从”反抗者。与暴力恫吓议员不同，这种以违法来反抗的做法仍然是合法的。

美国的公民不服从与民主制度是相辅相成的，如果不是因为有现在的民主制度，如果和平、理性的抗争总是遭到打压，那么许多美国人肯定会同情，甚至支持现在发生的仇恨、暴力反抗行动。只有在民主制度中，当公民的基本权利受到保障，可以合法抗争时，政府才能正当地要求公民和平、理性地进行抗争。

在民主制度有效运作的社会里，不和平、不理性的公民行为会对公民自己造成伤害。这样的行为会破坏民主制度本身。少数民众情绪性的仇恨语言、暴力复仇，一旦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行为或规范，将渐渐摧毁整个民主制度。短期的情绪发泄可能造成长期或者甚至根本性的制度伤害。对此绝大多数美国人是有所警惕的。

(作者系加州圣玛利学院英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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