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论坛之沈旭晖专栏

早前媒体广泛报道，朝鲜主管货币改革的官员朴南基因为改革失败引起民愤，被金正日作为代罪羔羊，毅然处决。报道一出，各界对“朝鲜主要官员问责制”的钢铁纪律无不震惊，评论也对金正日如此重视民意感到不可思议，认为这反映了朝鲜劳动党的统治出现变量。

笔者接触了美国一些长期观察朝鲜的专家，却对上述分析颇有保留，只是他们不愿当时事评论员，才鲜有透露观点予坊间。概括而言，据他们了解，朴南基作为一位77岁的朝鲜资深老干部，一直被当做经济沙皇，重要性从他百多次陪同金正日视察全国各地可见一斑。与此同时，朴南基过去曾多次被金正日整肃，二人就经济问题的意见经常不合，金正日每过数年就会把他下放到合作社或其他基层组织，“接受群众再教育”，然后又把他迎回中央，这成了二人相处的常态。某种程度而言，这其实是金正日和高层官员的一般关系，要是朴南基只是因为货币政策出问题，金正日只会沿用一贯习惯把他整肃，不会下如此重手。他们对朴南基是否真的死了，甚至也存疑问。

此外，他们也认为金正日并不会担心民愤，认为相关报道都是流亡海外的朝鲜异己人士散布开来，用来宣传朝鲜民怨沸腾。事实上，朝鲜民怨在目前体制下也是沸腾不起来的，因为当局那互相监控的管治模式依然奏效；货币改革引来的不满，只和计划经济更改配给带来的不满差不多，不会造成全面崩溃。据这些专家透露，过去两年朝鲜农产品大丰收，起码民心比数年前稳定。

从上述逻辑推论，假如朴南基真的被处决，也不会是因为货币改革，亦不是因为“朝鲜问责制”发挥作用。能真正刺激金正日神经的，只是他头号关注的接班人问题。这些专家相信也许朴南基被认为在结党营私，卷入了金家三子的权力斗争，甚或被认为在代表美国或外国利益，这才被借故干掉。基于此分析，他们认为这案例和朝鲜经济政策没有真正关系，也不能期望在金正日任内有大幅度变革；要是有改变，也只会在接班人身上当做政绩工程出现。

无论他们的观点是否接近事实，笔者一直相信真正能令朝鲜经济出现变量的，恰恰是最强硬的军方。在当前朝鲜局势下，军方去年却公然接管国家出口，并负责对中国大陆输出矿石资源，进而直接掌握外汇，这恰恰是苏联崩溃前，一些国家资源逐步被私有的翻版，不过苏联的主角不是军人，而是政府官僚罢了。然后，朝鲜把负责海外间谍工作的机构与人民武力部的侦察局合并，扩编为“侦察总局”，将之归入军方监管范围，也就是将有能力得到外汇的人都由军方操控，希望把国家主要资金来源都交予军方。

此外，朝鲜军方不时调派卡车，前往各地的国营农场，运走当地收成供部队使用，据说有时抽取比率高达1/4，与其说这是国家的额外税收，倒不如说是军方为增加自己转型的资本进行的前期工作。当朝鲜军队有自己的谋生能力，特权阶级必然出现，对国家市场化不一定反对，反而只要兼顾了自己的利益，还可能在关键时刻出乎意料地支持。由于朝鲜是那么封闭的国度，我们更不能以一般逻辑阅读当地的一举一动。

(作者系香港教育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