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日晚上，兰州一位老人，手持砖块，站在小区门口的斑马线上，凡有车辆闯红灯经过，挥砖砸之。当晚，有大约30辆车被砸。老人的行动，赢得众人喝彩，被砸车主自认理亏，警察也没有找他的麻烦。媒体曝光之后，警方派了多名交警来该路口执勤，车辆违规大减。

老汉砸车真是赚了。从民间看，他路见不平，挥砖就砸，可谓侠肝义胆；从法律看，他的行为明显违法，但警察视而不见，他逃脱惩罚；从结果看，以暴止暴，大功告成。它典型地再现了中国法治的现实坐标。

从老汉砸车在现场及网络得到的普遍赞扬看，司机闯红灯抢道，无视行人生命，是一个积怨已久的现象。为了多抢两秒钟，就可能让人赔上性命，这实在是应该谴责和惩罚的恶行。一个行人在一辆汽车面前，显得多么弱小！如果你在一些更文明的国家生活过，你就会知道，从人的本性来说，车礼让人是一件多么自然的事情，更何况还有法律的限制。但是，在我们这里，每一辆车都像草菅人命的恶吏。问题是，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那些开车的司机都是坏人吗？

老汉砸车正好是一个解释。在一个正常的社会中，一个人不应该去砸别人的车，这既不道德，也要受到法律制裁。老汉为什么要砸呢？因为不砸不足以阻止汽车闯红灯，一砸司机都规矩了。有记者问，为什么你不通过举报等更正常的程序呢？老汉答，那没有用。“我主要目的是造成影响，让全社会重视这个人命关天的斑马线”，“媒体这么报道，这有轰动效应，会有一些作用的”。

这就好比告状和上访。一个普通老百姓，老老实实遵纪守法，按照程序去告状，可能会得不到受理，受理了也未必能得到公正的审理和判决。要想让事情得到解决，你就得想办法让它受到重视。那么你就去上访，最好找个机会引起媒体的关注。假如老汉按照规定去举报，警方会立即派来多名警察吗？

在一个社会中，如果实现一点基本的权利，都要靠抢出位才有保障，那么人们必然是慌乱的而非从容的，是暴戾的而非温和的，是敌意的而非信任的，是自私的而非博爱的。在那些更文明的国家，即便是绿灯，只要行人表示着急，司机也会礼让。这在中国会怎样呢？行人都很着急，礼让的司机一天都别想动了。假如老汉可以通过砸车来保护自己的安全，那么司机也就可以通过抢道来节省自己的时间，这不过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从法律观念上说，砸车是一种私刑。在现代法治社会，所有的私刑都是不被允许的。人只有在需要正当防卫的处境中，才可以亲手复仇。这就是为什么法庭要证明邓玉娇杀人具有防卫性质，才能让她免于处罚。但是，在民间社会，假如邓玉娇受辱之后，拿着刀遍街追杀施害者，也会得到一片喝彩。这是因为，对于令人愤怒的事情，私刑比公法更令人感到痛快。法国作家梅里美的小说《高龙巴》里，就对动用私刑复仇的心理进行了生动的描述，读了甚至让人对公法隔靴搔痒寻求正义发生怀疑。

私刑的坏处不证自明。冤冤相报，遵守的其实是丛林法则，没有真正的正义可言。现代法治体系，是实现正义最可靠的途径。但是，为了这个目的，人们必须牺牲私刑的快意恩仇，并视之为野蛮行径。如果纵容老汉砸车，法院就没有必要开门。反之亦然，如果法院不开门，交警不管事，那人们只好砸车了。中国社会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