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五四”期间 和“五四”无关的人和事
2009年05月05日 09:13凤凰卫视 】 【打印已有评论0

凤凰卫视5月4日《锵锵三人行》以下为文字实录:

窦文涛:《锵锵三人行》,丹青兄,这个经历可嘉,咱们这个跟许老师,聊“五四”,聊了好几天了。

许子东:“五四”运动的余波还在。

窦文涛:余波还在今天回响,但是呢,聊的这么多“五四”,我倒突发一个奇想,什么呢?有没有为“五四”遮蔽的这个人和事儿?

陈丹青:太多了、太多了。

窦文涛:你比如说,我最近常常感觉到,我们从小学,讲主题,讲中心,讲时代最强音,讲主旋律。但是后来我发现啊,实际上历史是很具体的,你比如说,抗日战争如火如荼的时候,张爱玲可能还在这个上海写她的个人的一些感情,那么这也是真的。但是到最后呢,说起来,那哪有你什么事儿?那抗日就是完全的世界。但是我想“五四”会不会有这种情况,就当时,咱们知道这个救亡运动,新文化运动。但是那个时候的社会是什么一个情况,还有一些什么人比较流行,在当时?

许子东:对,那个俞平伯后来有个回忆,说他一个班上的同学,他都是新文学的,办杂志,一个班办了三个杂志,《新潮》、《国风》都是很大影响的杂志,就是一个班就有三派。然后呢,这个还是新文学的大学生呢。那外面社会上更多的人,90%,我们上次说过,鸳鸯蝴蝶派。鸳鸯蝴蝶派始终占有着民国读书人口的90%,虽然它是文学研究会、创造社的挑战对手,是它的最大的代表人物,张恨水。

陈丹青:对,真正的大众文学是他们的文学。

窦文涛:对。

陈丹青:这倒是,现在叫畅销书。我总觉得张恨水这路人,相当于,就是18世纪末,就是像小仲马、大仲马他们开始报纸连载小说,就是传播学写到那一段,就是文学,19世纪文学,是从这儿开始的。

窦文涛:但是我记得那个时候好像说什么新派人物,一听说是鸳鸯蝴蝶派又出了什么小说,一定是写文章要痛骂的,就觉得又在延续旧道德,旧风气,旧生活。

许子东:不仅是这个新派的要骂,连鸳鸯蝴蝶派的大师自己心里还充满犯罪感。你知道最有名的《啼笑因缘》吗?

窦文涛:啊。

许子东:《啼笑因缘》是上海新闻报严独鹤跑北京约稿,找张恨水,说上海人要看五侠,所以他里面搞了一个关秀姑,上海人男女恋爱,然后樊家树什么什么,那个?可是他写完小说以后,他说他那个前沿哪,他想用白话文写。当时的邻居就是老舍,老舍说好,鼓励,用白话文写,就是张恨水第一次用白话文写了一个序。然后老舍说,你看你的白话文原来写得挺好的嘛。张恨水就很受鼓励,因为张恨水那一边,他不得了,他那个稿费,当时是?你知道民国期间,稿费最高记录就是1千字10个银元。

窦文涛:啊。

许子东:1千字10个银元。

窦文涛:那贵稿啊。

许子东:最高稿费,哪两个人?两个人,一个就是《啼笑因缘》,还有一个是鲁迅《申报自由谈》。

窦文涛:哦。

许子东:《申报自由谈》当然稿费,因为短嘛,所以1千字10块也多不了多少。但是那个《啼笑因缘》多少的读者,可是张恨水一直到最近,安徽开会,纪念张恨水。苏州有个范伯群的学者,非常好,研究鸳鸯蝴蝶派。据说张恨水后面的家人什么,不欢迎他来开会,因为他们说,说我爸爸不是鸳鸯蝴蝶派。

窦文涛:那是什么派?

许子东:就是现实主义作家,因为鸳鸯蝴蝶派被认为是,被主流认为是一个不应该贴的标签。张恨水后来1949年以后就改写,后来,估计1949年之前,就写抗战了,《八十一梦》什么什么的。

陈丹青:解放后写工商改造什么的,拿起来就是。

许子东:自卑啊,他们就被改造。

窦文涛:那个时候张恨水的书好卖,还是鲁迅的书好卖?

陈丹青:绝对张恨水的书好卖,你想鲁迅的《呐喊》刚出版的时候,第一版是800本,你能想像吗?

窦文涛:啊。

陈丹青:都已经震动文坛,已经变成公案了已经,800本之有。

许子东:他是照了我们刘长乐老板的话,叫影响有影响的人。

窦文涛:影响有影响的人,没事儿,啊,是这么回事。

陈丹青:可是鲁迅他要给母亲寄书看,寄的是张恨水的小说。

许子东:对。

窦文涛:啊,他母亲看的就是言情小说?

陈丹青:对。

许子东:还有很多啦,鸳鸯蝴蝶派,秋海棠,什么的。

陈丹青:周瘦鹃。

许子东:所以张爱玲的特别点,就是她提早解决了这么个问题,就是这个排斥通俗文学,你看她的小说一开始是《紫罗兰》,周瘦鹃那里发表的,所以她后来的书都交给皇冠,这个问题大陆直到80年代才开始正视,我记得那个时候有一个写报告文学出名的作家,在那里沉痛感慨说,我们怎么革命了那么多年,现在大家都还看金庸啊。你知道,这个鸳鸯蝴蝶派这个东西是没格调的,就是说。

窦文涛:你们说的这些事儿,就让我想起一个所谓的文化界。这个你看中国人挺有意思,你比如说今天的人们也再说,好比说这个网络上,那么经常会主动在网上发表意见的,其实是人口当中的肯定是少部分人,所以有人说,他仍然有个沉默的大多数嘛。

陈丹青:对。

窦文涛:那么好比说我们说旧上海,不是,我记得有一个老干部也是说,说那个他们写那个生活,当时上海百分之八、九十的人民,过的也不是这样的生活呀?你在讲“五四”,就所谓这个思想的影响,闹运动了。可是当然全国这个四万万,多少普通老百姓,还是绝大多数人,他是没有什么声音的?

陈丹青:是,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五四”一个原生态,就是当“五四”北京城里,有这么一帮文人在那儿闹的时候,整个中国的日常形态是什么样子?

窦文涛:对。

陈丹青:比方大家在看张恨水的书,然后等到张爱玲在孤岛时期,开始走红的时候,那又是什么人在读她的书?就是你说的这个,不是沉默的大多数,就是他们是不被知道的,但是他们是最真实的人群。

窦文涛:对,就过日子的嘛。

许子东:现在有很多大学的研究做这方面,就是回到原生态,回到现场。其实也不是太难,就是你把鲁迅的《杂文》,你不要看鲁迅全集,你找到他最早发表的地方。

陈丹青:对。

许子东:比方说《申报自由谈》,你就会发现在鲁迅这个所谓战斗文章旁边,是一个房子、梅毒的一个什么广告,旁边下面是化妆品。

窦文涛:没错、没错。

许子东:你知道吗?然后前面登征婚启示,就等于是新闻联播旁边就有《锵锵三人行》。

窦文涛:把我们当梅毒了吗?

许子东:那个时候叫花边文学,你知道中国历来就是这个庄不谐不。

窦文涛:是,我怎么觉得?

许子东:亦庄亦谐嘛。

窦文涛:那个时候新派学者,就是《围城》里也说嘛,好像回国喜欢谈梅毒,尤其是一个报纸上常见的。

陈丹青:你看那个时候的。

许子东:那当时的艾滋啊,那是。

陈丹青:主流的文艺杂志,你把它拿出来翻,其实鲁迅也只是几十篇里面的一篇,能请到他还不容易呢,好几期都没有他。

窦文涛:啊。

陈丹青:所以我们现在知道的一个“五四”,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稀薄的,被提炼出来的那几个人,几件事情。

窦文涛:对。

陈丹青:反过来、倒过去,在那儿讲。

窦文涛:大部分人是怎么?

许子东:但是也有一个细节可以回到现场,我妈妈跟我说过,他说他们那个时候,她给我描写的那个画面,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就是说坐黄包车,然后穿着那个皮的,皮草的那个衣服,手里拿着当时名贵的包,但是包里面有一本《家》。

窦文涛:啊。

许子东:但是我说你们那时候读《家》干什么?反封建啊。

陈丹青:反封建。

许子东:然后另外这个是时髦啊。

窦文涛:是不是那个时候,就比如说读《家》的青年,他是比较像今天,咱们认为比较新潮的,比较前卫的那么一波,一小波人?

许子东:但问题是她们坐的黄包车,穿着皮大衣,她们根本没有走那条革命的路啊,她们在享受资产阶级的生活。可能她们还读这个书,来维持她们那个精神平衡,就是这个是真的事情,所以我就在想这个是怎么回事?

陈丹青:这个就是我们这代人,在反思这个“五四”的时候,他一定要有的,就是当时文学的作用被太夸张了,他跟历史的关系,跟革命的关系,跟国家的关系,太夸张了,我们从小是看革命电影长大的。

窦文涛:对。

陈丹青:然后看革命教科书,所以它“五四”绑在那个上面了,就是“五四”是这么回事。你刚才说的那个例子,等于我在美国还听国内来的朋友说,现在你逮了个小姐,皮包翻开来,又是口红,又是避孕套,然后一个《文化苦旅》。

窦文涛:《文化苦旅》,咱们去一下广告。

许子东:有追求,有追求。

陈丹青:我们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窦文涛:《锵锵三人行》广告之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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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锵锵三人行   编辑: 张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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