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和地方统计数据不匹配，是一个老问题。今年全国统计工作会议，问题仍然在重复。

问题总是在重复，问题总是不能被解决——— 这是司空见惯的，不是哪个方面如此，而是几乎就是“中国定律”。统计数据失准、一把手监督难、拘禁场所死人……哪一样是问题不重复的呢？我想，重复的问题，后面大概是有一个总阀门的，问题只是在各个局部的表现而已。

报道说，2009年全国GDP增幅为8.7%%，但是地方GDP总量加起来要高得多。国家统计局长马建堂在会上说，压力很大，数据关天，影响到怎样判断形势，影响到宏观决策，关系到积极的财政政策、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是否要继续执行。这些话，道理极其浅显，难道他的听众就不知道？他神情严峻，弄错了数据 “将是历史的罪人”，这像是一句狠话，但历史的罪人毕竟不是现实的罪人，所以狠话其实也仍然是语重心长。

语重心长，苦口婆心，或者声色俱厉，都不是保证统计数据真实性的办法。马建堂的听众，也只是在一个更大的局中，数据出自他们的笔下，源头并非社会经济的实际，而可能在于他们上司的想法。或许统计数据还真的没有太大的作为决策依据的意义，决策可能更重要的是决策者的意图，而统计的功能则在于证明决策英明、领导有方、应对正确、制度优越、“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等等。那么，统计就是一种政治工具。

所谓数字出官，官出数字，我想，可能也不过是统计问题的表象。真实的问题，仍然在于一种根本的体制缺陷，导致真实不再是一切事情的前提，而一件漂亮的包装，既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统计数字只是漂亮包装的一种而已，它可以表明“风景这边独好”，可以让治理获得合法性。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糊弄，但未必自己不去糊弄别人。通常，在权力结构中，大权力要求小权力“如实报告”，而小权力总是向大权力“不报实情”，由此，就容易得出一种其实很不靠谱的结论，以为都是“小鬼难缠”。然而，所有的权力都在进行这种要实情和不提供实情的双头活动，情况不过是“上下交相怨”和“上下交相愚”叠加。何况，要求实情的一方，也未必就是要将实情告之于公众，而可能只是让自己心中有底罢了。

国家和地方统计数据不匹配，以哪个数据为准呢？地方的数据固然有虚报或夸大的嫌疑，国家统计局的数据难道就能够反映真实？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从何而来？统计是一件由下而上的数据采集工作，还是公式推演？如果统计是公式推演，我大概能够相信国家统计局能够获得一个可靠的数据，然后根据这个数据来 “修正”地方的数据。如果统计是一种由下而上的数据采集工作，国家统计局修正地方的假数据，那么这个真又是从何而来？其可信度从根本上讲就不无可疑。

现在，国家统计局正在改进统计核算办法，不妨视之为力尽所能的一种努力吧。但统计局长马建堂也清楚，“国家统计局核算的GDP和地方加在一起汇总的GDP的不一致，有制度方面的原因，有技术数据的原因，有重复的原因，也有体制原因。”统计部门能够改进的是统计方法，但假数据的根源不在于统计方法，而在于人为操纵。这就像足球，假球不在于技术水平高低，而在于黑手在背后，固然技术水平提高是好事，但并非杜绝假球的必需，消灭操控比赛的黑手，才是真实比赛的前提。

对统计来说，操控数据的是谁，操控数据的根源何在，其实是清楚的。操控统计数据之所以必要而且可行，在于统计数据变成了权力的合法性证明，而且权力本质上具有实现自我意志的绝对条件，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