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初我们刚下乡时,住在生产队改建过的旧牛棚里,地处最东头,为了安全,老乡建议我们养一条狗。不久,知青小郭从老乡家一窝刚满月的黄棕色小草狗中,挑了一只最大最胖的,带回了集体户,那憨态可掬的模样真是人见人爱。当天晚上小狗吵了一夜,小苏不停地从热被窝中爬出爬进照料它,小郭对它也是宠爱有加……慢慢地,小狗适应了和我们在一起的生活。
集体户第一次认同这只小狗,是在一个雨天,因不必出工,生产队长老丁来串门,谁知小狗对着他就是一阵狂吠,虽然声音稚嫩,还胆怯得边叫边退,但已懂得保家护园。我们都兴奋不已,一个劲地鼓励它,老丁则气得大骂它忘了本。后来的事实再次证明这只狗真是被我们“养家”了:每天来的老乡,甚至它的亲娘领着它的兄弟姐妹来看它,它都六亲不认,照叫不误。而只要是上海人,或听到上海话,哪怕是初次见面,它都缄口不语,直摇尾巴。气得老乡们一提起就想教训它一番。
大家给小狗起名字,小郭提议“赛虎”,我说太一般,建议借用当时热映的阿尔巴尼亚影片《第八个是铜像》里第一反角沙里卜罗特巴巴的名字,起名“沙里”,一则反面角色就是狗东西,二来比较特别,三来叫得响。小郭不同意,我们便约定:一周后由小狗自己决定。于是我每次给小狗吃东西时都“沙里、沙里”地叫它,平时也常逗它玩。一周后,我们把小狗放在中间,我和小郭分别站在它的三米开外,其他人围观。一声“开始”:我叫“沙里沙里”,他叫“赛虎赛虎”,小狗毫不犹豫向我奔来……从此,我们的小狗有了大名,“沙里”也开始了它命运多舛的一生。很快,小沙里在上海人堆里长大了,长成了一条威武的大狗,比当地的任何一条狗都大。它的尾巴总是翘得高高的,大家知道,一般的草狗是不去邻村的,偶尔去一次总是夹紧尾巴,高度紧张,贼头贼脑,像丧家之犬。我真为沙里骄傲!
1975年的一个冬夜,我到县里开了几天会,走了几十里路,带着一身疲惫回到集体户,眼前却是一片黑暗静寂,人迹全无,后来才知道知青和村里的强劳力都去挖大河了。我正站在院子里发呆,一个黑影迎面扑来,搭住了我的双肩,吓我一大跳。定睛一看,正是沙里,原来它早就发现了我,但并不出迎,当然也不会大呼小叫,而是以这种方式给我一个惊喜。我们俩都兴奋不已——总算见到一个亲人了!
后面的故事都发生在我调去另一个大队之后。有一次回“娘家”,惊见沙里右侧的腰背部有碗口大的一块红肉,皮毛尽失,“英俊少年”惨遭毁容,令人痛心。后被告知,是一次在厨房烫芹菜时,出于好玩,小郑舀起一碗滚烫的开水冷不防浇在沙里身上,烫得沙里跳了起来,嗷嗷惨叫。接着就脱皮脱毛,露出嫩肉。想沙里的勇猛,要是生人欺负它,沙里决不能善罢甘休。据说那天小苏回集体户吃饭,得知此事,一脚踢飞了正蹲着吃饭的小郑手中的碗,并把他好一顿臭骂。
又一次县里开全体知青大会,丁庙知青全体赴会,集体户出空。那天据说也是小陆开的拖拉机,一段路后,有人发现沙里跟着拖拉机在跑,知青们大叫:沙里,回去!沙里,回去!可沙里就是紧追不舍,还超过了拖拉机。小陆不知怎么想的,竟驾车朝它轧去,人们发出一阵惊呼。拖拉机过后,只见沙里一骨碌爬起来,又跟着继续跑……到了固镇县城,知青们忙着开会,顾不上它,它也失踪了。我也是在县城开其他会时听说沙里来固镇并失踪了的,当时很急,又无能为力,真担心它成了固镇的野狗。后来听说知青会议最后一天聚餐时,就在饭厅里,忽然有人发现了在桌子间钻来钻去的沙里——因为它背上那块伤疤,据说丁庙的知青都兴奋地叫起来:“沙里!沙里!”沙里也兴奋地摇起了尾巴。至今想不通的是,沙里是怎么知道这是知青聚餐之处的?其他大队的知青听说沙里是从遥远的知青点寻主而来,无不称奇。
在我调到另一个大队后不久,县里布置各大队统一打狗的任务,据说是发生了狂犬病事件。正当我们那边知青们热火朝天打狗的时候,传来了沙里惨死的消息!我怎么就没想到打狗也会殃及沙里呢?真不想再提沙里被处死的过程!三十多年过去了,才稍有释然:74届知青和沙里并无感情,又有令箭在手,怎能放弃狗肉的美味和营养呢?回沪后,知青们聚会时很少再谈沙里,但我还常会有一点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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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何晓东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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