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崔向东:下乡三载,收获的不仅是苦难(组图)
2009年11月09日 10:52凤凰网知青 】 【打印共有评论0

六、反思与后记

反思

入博以来,不断有朋友发来信息,问知青下乡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经历,还问我个人在这种经历中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也在别的地方看到一些文章,有一种议论说,当年的知青现在有一种自恋倾向,回忆和美化当年的生活。

这确实不是一句半句话能说清楚的。我只能把我本人对知青生活的思考简单地写在下面。

上山下乡本身的是与非,我觉得,是我这样一个凡人没有资格评说的。评说亦无用处。当一个社会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的时候,我作为它的成员,只有跟着潮流走。个人的作用在这时等于零。文革时提倡反潮流,其实那是一种政治上的作秀,极个别反潮流的最终的下场是摆在那里的,历史已有定评。产生于文革中的上山下乡,对于我们这样的小小老百姓来说,就是响应和参加的事儿,事实上,当时没有谁来做工作动员我们的,都是自己主动地拿着户口本到派出所去办的手续,有的连家长都不知道。因为我们知道,没有别的出路。这与觉悟高低无关,纯粹是一个时代和社会环境的问题。

所以,我能说的只是我个人在这种经历中得到的和失去的。

从客观上说,最简单的说法应当是,失去的是时间,得到的是经验。

再多说一点就是,这种经验对于我来说不是可有可无,而是十分的宝贵。

下乡的实践中,我在身体上得到的锻炼很明显,强健了许多:在打麦场上,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把140斤重的布袋扛起;交公粮时,我可以扛着100多斤的布袋踏着仅40公分宽的木板忽忽悠悠地上到高高的粮囤上面;拉车、上河工、挑粪,等等,就不必说了。总之,我强壮了。

可是,仅仅有身体上的强壮显然是不够的,在人生最可宝贵的几年中,仅仅锻炼了身体肯定是一种浪费。更重要的是,我学习了,观察了,思考了。中国之大,农村首当其冲,不了解农村,很难说你了解了中国;芸芸众生,农民所占过半,不了解农民,也很难说你了解了百姓。上山下乡就为这种了解,用现在的说法叫沟通,提供了一种途径。不管前提是什么,事实是,我到了农村,我见到了农民,和他们一起劳动生活了那么一段时间,对于他们的喜怒哀乐有了较深的了解。而且,通过这种了解,我观察了民生,我思考了关于我个人,关于这个社会,关于这个国家。所谓"位卑未敢忘忧国",一个平头百姓所能做的,莫过于此。

最重要的,身体的强壮和头脑的运转共同炼就了我的意志,一种不甘人后、百折不挠的坚毅,还有一份对社会、对亲人、对朋友的责任。这种意志和精神是使我享用终生的财富。从农村到部队,又从部队到地方,经商、做管理、搞出版发行,转眼三十几年过去,一直坎坎坷坷,经常遇到不顺利的事儿,偶尔还会受点挫折,但就是凭着下乡时奠定的基础,凭着下乡时遭受的磨难,后来这些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在我遇到的知青中,后来有做了官的,有当了教授学者的,有成了老板的,也有已经下岗的,有穷困潦倒的,但大家聚在一起时,彼此仍然兄弟相称,杯酒之间真情依旧,令我动容:无论顺境逆境,这些人往那儿一站,都是一个大写的"人"字!

当然,同是下乡,经历和感受也会因人而异。这样的事情,无论哪个时代都一样的,自不必讳言。对于我个人来说,下乡的经历整体上是利大于弊。因为,失去的是我的同龄人都不得不失去的,而得到的却未必是大家都能得到的,更何况这种获得直到现在还在支持着我,支撑着我,成为我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精神源泉。

因此,我要感谢这段经历。

后记:故园三十二年前

2006年10月3日,我携妻子和女儿一道,驾车从郑州南行去我32年前下乡插队的地方。和下乡那年差不多远近的路,那时跑了6个来小时,而这次有了京珠高速,我们只用了两个来小时就到了。

路旁闪过长途汽车站。当年那个车站的旧模样已经一点也寻找不到了。我告诉女儿,30年前,我换上军装,还没有发领章和帽徽,从郑州告别回来时,半夜从驻马店下的火车,走了好一段路,来到这个地方,等天亮后的第一班车回村子里去。

向东。公路修得很宽,也很平坦。我忽然发现这里已经通了公共汽车,也就是说,这里已经被扩建到市区的范围以内了。

继续向东。

从驻马店到水屯,不过8公里,下乡时,坐车回来,一看到8公里路牌,就有一种到家的感觉。可是,这一次,我却没有找到那块路牌。不过,到了该下路的十字路口时,我依稀仍能找得到当年这里的模样。

车右转下了路。那是一条并不很宽的路,当年是土路,现在铺了柏油。不过,看得出来已经是年久失修了,坑坑洼洼的。正是秋收的时候,路边晒的玉米把原本不宽的路占去了将近一半,玉米边上每隔不远的地方就放着树杆或是玻璃瓶、玻璃碴什么的,车行起来很不容易。

车慢慢向南走着。我想起来,1974年下乡第一天,生产队派马车来公社接我们,走的就是这条路。当时接的人,好象是队长吧,非要我们坐着车走,怕我们城里下来的小青年走不了这个路。我们坚持不坐,只把背包和行李放在了车上,又说又唱地走完了这十几里路。现在这条路两边除去多了几间房子,光景依旧,没有太多的变化。

在一个叫朱洼的地方,车左转向东驶去。在前面一个村庄,停车一问,是赵庄。哦,我想起来了,下乡后我们过的第一个春节,就是1975年的春节,是在这个村庄里过的,因为当时的大队支书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他邀请我们到他家来吃年饭。又往东走了不远,应该是李庄了,可是我还拿不准,因为我的印象里,村子西头有一条南北向的土路,很宽的,可是怎么没找到这条路呢?

在村头上我下了车,向路边坐着的一位穿红背心的中年人打听,这是不是李庄?

他说,是啊。然后一直看着我,你找谁?

我?我谁也不找,就是回来看看。我说着,也看着他,怎么看都有点面熟。

你是原来在这儿下放的知青吧?

我点了点头。

他居然直接喊出了我的名字。我也想起来了,这是当年村里的民兵排长,胡德。

一番寒喧后,他指着眼前这条路说,这就是你要找的那条路。看着这条不宽的土路,怎么也找不到那时的感觉。要知道,那时候,我们外出,不管是上公社、串同学,还是拉车拾粪,都要走这条路。印象里老宽了,不似这般窄狭。

于是,车左转驶上土路。我有意错过进村的路口,一直往北开,想看一下我们当年住的那排房子还在不在,可是,看到的只有几排新盖起来的楼房。唉,来晚了。我对妻子和女儿说。女儿不解。我又说,老爸的故居没有了。

掉头。把车子停在村外,我们沿着进村的路往村子里走去。

村子里和印象中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房子多了,当年的草房现在根本看不到了,瓦接檐的房子也没有了,基本上都是砖瓦房和楼房。但村子里的空间显得小多了,很拥挤,路也显得窄了不少。原本很大的一个水坑,现在变小了,水也变得更黑更浓。

村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有人在活动。我随便走进一个院子,那里有两位年轻人,像是一对夫妇,我打听着,这是谁家啊?那个男的稍一愣,说是我家啊。不用说,不会认识的,他不过二三十岁年纪,我来这个村子时还没他呢。

再往前走,过一个小十字口,东北角那个院子应当是当年生产队长的家。我径直走了进去。那是一栋二层小楼,挺新的,白色的瓷砖把小楼打扮得十分漂亮,在整个村子里显得与众不同。右手边一间屋子,里面一位老人正在擦着锅台,见我进去,顺口打一个招呼,吃了没有?我已经认出来了,这就是当年的队长,李邦成。我笑着说,还认识我不?他这才停下手来,仔细看了我一下,马上叫出了我的名字,激动地说,几十年了,你咋想起来回来看看呢?

我拉着他的手出来,向他介绍我的妻子和女儿。他显得手足无措,搬来几把椅子让我们坐下,要去给我们倒水,做饭,我拦住了他。我们面对面坐着,看着,聊着。聊当年的熟人,聊现在的生活。说到他新盖的楼房,他非常兴奋,说花了几万块钱,农民一辈子挣点钱不容易,都扔到这房子上了。听得出来,话语中带着些骄傲。接着我们还聊到一些当时村子里的名人,像辈份最高的"老长辈",会用红薯做百样菜的李道平,都已过世多年。不由得令人黯然神伤,唏嘘不已。

一会儿,一位妇女赶了过来,叫着我的名字,亲热得很。可是我却把她的名字忘记了,问起来,才知道她的丈夫叫李道勤,原本也很熟悉的。她很健谈,说起来这几十年的变化,她说生活确实比以前好得多了,原来是杂粮吃得多,现在是光拣着细粮吃,什么好吃吃什么。问起零花钱,她和队长同时说,卖粮食呗。言语之间,显得兴奋,知足。

正说话间,当年的大队副支书李道文也赶过来了。一见面先要拉着回家吃饭,我告诉他上午吃饭还没多长时间,根本不饿,他便兴奋地拉住我的手不丢,问这问那,笑着说个不停。他对女儿说,那时候你爸在大队当广播员时,还是一个小孩子呢。我也想起来,那是1975年,我曾在大队当过几个月的广播员,那时我才十八岁,比起女儿当时的年龄真的要小好几岁的。

村子里又有村民赶来。有进来坐的,也有在大门外打招呼的。还有一个年纪约30来岁的妇女,显然是听她的长辈讲述过下乡知青的事情,也特意过来和我们聊了一会儿。熟悉的乡音,热情的问候,让我感到心里热呼呼的。

很快,一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该走了。乡亲们送我们出村,一路上道文反复念叨的就一句话,你看看,回来一趟,连口饭也没吃。到村边上正要上车,李邦中,当年生产队的保管员,听说消息后从村北的地里赶了回来,拉着手激动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车开动了。道文他们几个人还在隔着窗子和我们握手,道别。车子走出很远,我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他们依然站在村口,挥着手,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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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崔向东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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