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照
人过半百特别怀旧,一直想把下放的那段刻骨铭心经历写出来,一直没空。为了结心愿,乘工作休歇之余写下几个片段。文内没有夸张的语句,也不是虚构的故事,是真正的史实,是我们这一代刻苦改造世界观的点滴体会,愿这段个人经历能对现代年青人有所启示。
当兵拿枪的诱惑
1970年1月29日,昌江河畔,几十辆卡车整齐排列,680名中学毕业生告别亲人,奔赴江西生产建设兵团第六团,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接收再教育。
那时,我们才十五六岁,刚从学校出来,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好奇,尤其是看到身穿绿色军装的军代表来接我们,更是羡慕。他们告诉我们,此次毕业奔赴生产建设兵团第六团是实行军事化管理,到了那里每个人都穿军装,拿枪。接我们的军代表把兵团说得象部队一样美,当兵拿枪太刺激了,个个摩肩檫掌,纷纷写申请要求奔赴建设兵团。到兵团是要家庭出身好的人,成份不好不收。我们班有位同学因为成分不好去兵团不够条件,为表示扎根兵团干革命的决心,他咬破手指写血书坚决要求军代表接收他。
1月29日那一天,天下着毛毛细雨,80岁的爷爷、奶奶在欢送的人群中留着眼泪,用颤抖的声音不断重复“你一人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惦记我们”。爷爷是个很刚强的老人,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看到他流过眼泪。爷爷大颗大颗流着眼泪,当时心情完全被喜悦、激动和自豪的感情所占有,被这热烈、欢乐的场面所占有,没有顾忌爷爷、奶奶的感受。没想到此次一别成了我和爷爷、奶奶的永别。
1971年的3月早上刚起床,一股强大的血流冲击大脑,脸部出现从来没有的通红,感到很奇怪,难道我得了高血压。下午收到电报爷爷去世了。顿时眼泪夺眶而出,拿着电报向指导员请假。因为我们地处的位置交通不便,等我左转右转到家时爷爷已经静静躺在一推黄土里。在爷爷的墓前,我痛哭流泪。爷爷那慈祥的面庞在我眼前清晰的浮现,我从小失去父爱和母爱,一岁时妈妈改嫁将我送人,是爷爷、奶奶(母亲的养父母)拼命护着我,把我留在身边将我带大。想起爷爷为了养活一家人每天起早摸黑,弓着背拖着大阪车辛苦劳累一生的情景;想起60年国家自然灾害没饭吃,爷爷是干重活的奶奶每天要留一碗米饭给爷爷,爷爷总是让给我吃;想起爷爷还没有吃到孙女给他买的一份糕点;想起爷爷离开人间没有见上他老人一面送上一程,十分伤心,爷爷去世半年后奶奶也去世了。奶奶去世后邻居告诉我,因为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每次奶奶将开水冲进热水壶时,因为热水的蒸汽蒙住了她的双眼使她看不见水壶口,总是将开水冲到自己的手上、脚上,每次都是老烫伤未好,又添新烫伤,奶奶从来不把此事写信告诉我,当时唯一沟通的渠道就是写信。想起从小把我养大带大的爷爷和奶奶,在他们最需要我关心照顾的时候,却没有留在他们身边,是孙女的不孝。其实,那时我是可以留城的,是“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的感召,使我选择了到生产建设兵团。对爷爷奶奶的愧疚深深烙在心底,至今仍不能抹去。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只要看到须发斑白的老大爷和老奶奶总会心潮起伏想起他们。如果时光可以回到以前,我一定会好好地陪在爷爷、奶奶身边尽孝心,不会让他们孤独离我而去。
九点钟,汽车开动了,它们一个跟着一个连在一起像一条长龙,缓缓开出市区。我们坐在车上心情特别兴奋,车上有说唱的,有流眼泪的,是激动的泪水,也有和亲人分别的泪水,大家快活的唱起“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汽车一上公路飞快地向前奔驰着,路旁的树木、房屋急速地向后撩去。汽车左右晃动和颠簸,车上有的同学晕车,军代表给晕车同学服药,并用毛主席:“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教导鼓励晕车同学,我也随着摇晃的汽车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被“到了,到了,快下车”的叫喊声惊醒,赶紧下车,眼前一亮,好美丽的湖,神话的湖,充满诗情画意的湖,她象一个淡妆素抹的少女,含情脉脉地笑迎每一位的光临。一阵凉风吹来感到既寒冷又特别的舒畅。我们的目的地是在位于鄱阳湖东部的乐丰农场,因为当时没有直通乐丰的公路需坐船。乘上去乐丰的船,由于下雨加上湖面的风大,无心欣赏这个孕育着千万赣鄱人民的“母亲湖”我国最大的淡水湖泊的美景。
下午四点钟左右船在西沙湖(第七连)靠岸,一下船我环视了四周,一片荒凉,地下全是烂泥,一步一滑,根本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只见到处都是来接知识青年的牛车和拖拉机,车上贴着红红绿绿的欢迎标语。农民精神抖擞,面含笑容,手里拿着锣鼓,也有拿脸盆的,他们不停敲着,欢迎我们的到来。因为下雨又因为好奇和新鲜我们连忙爬上了牛车,一辆牛车上坐七八个人,由当地农民赶着。牛车在雨水和泥地上慢慢爬行。正是冬天,风力很大,路旁的大树被风刮得左摇右摆,发出呜呜的声音,枯树在狂风中吱吱作响,竟也向风俯首称臣,有时迎面扑来,冷不丁敲在脸上就像刀刮一样疼痛。走不多远车轮陷在泥水里不能动弹,我们只好下车帮助拉车和推车,风是那样寒冷,雨水飘洒在脸上刺骨严寒,泥水、雨水将我们的衣裤鞋袜弄的全身泥水,浑身冰凉。上下折腾了好几回才到达目的地桃花墩。我们学校的同学分别分在十连、十一连、十二连,我被分在十二连分部(后改为十三连)桃花墩。一下牛车我摔了一跤,脸上身上全是泥没一块干净的。我穿了一件雪青色的碎花棉袄罩衫,当时家里条件不富裕,由于我要远离家门,所以我姐用结婚时家里做门帘的布,做了一件衣服送给我,我穿了那件衣服特好看。事后听当地农民说因为我摔了交,所以他们对我印象很深,说我皮肤很白,夸我长的漂亮。他们把我带到井边,吊上水让我洗手、洗脸,并不断安慰我,我说“不要紧,我就是来滚一身泥的”。我很幼稚的想,“到广阔天地里滚一身泥练一颗红心”原来就是这样。
分在桃花墩一共6女5男。队里安排我们按男女分别安排在两间比较窄的屋子里,用几块木板搭成一排通铺,上面铺了一层稻草,我们摊开自带的铺盖,成一字形就地而卧。开始大家还高兴的说笑,后来我们中间的一位从床上蹦起来,惊叫道“老鼠、老鼠,老鼠跑进我被子里了”,我们大家赶紧爬起来抖被子,看见一个很大的老鼠窜了出去从门的底缝里跑出去了,把我们吓死了。刚才还叽叽喳喳的,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门外西北风像雄狮一样凶猛地吼着,屋子里显得格外肃静。沉默了好几分钟,从黑暗中传出抽鼻子的声音,声音由一个变成2个、3个、所有的人都在抽滴,最后变成了哭声,拉开了兵团生活的序幕。
米糊拌青菜的伙食
兵团岁月,各自的经历不同感受也不同,快乐、难熬;热闹、孤独;美好、痛苦纷繁复杂,就象一本书,大家都能够描述穷尽。不管回忆是甜蜜还是苦涩,都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由于我的文艺特长到连队第6天被调到兵团宣传队,当时我不肯去,到那里一个人也不认识,和同学分开十分不愿意。宣传队队长(下来锻炼的大学生)不停的做我思想工作,他是我来到兵团第一个相识的人,是我人生旅途上的引路人,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之所以取得今天的成绩,他的功劳是很大的,从心底感谢他。1970年4月从上海下来2000余命知青,分在各个连队,抽调上海知青和江西知青及本地农民子女140余人成立武装连,我调到武装连,直接进入军事化管理。武装连设3个男子排和1个女子排,其中女子排20余人。我们身穿没有帽徽的军装,肩上背着三八步枪,走在团部的大街上很是威风,让其他连队的知青羡慕不已。事后听说福州军区想把我们武装连全部调到部队作为正规军,由于成立晚了,所以到其他兵团调去了,听后我们感到很遗憾。
武装连的生活过得很艰苦,给每个战士都留下难以磨灭印象。刚到武装连,我们吃的饭菜,到现在仍记忆犹新。吃饭前我们排好队手里拿着碗,大家齐声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背完后10人为1组围成一圈,没有桌子蹲在地下,用脸盆装了一盆菜,大家围在一起吃。每顿一个菜,通常吃米糊拌青菜或咸菜,很难见到油花,一人一勺。一周吃一次肉,有时是青菜烧肉,有时是萝卜烧肉。肉是一块块很薄的肉丁,班长用筷子一块一块夹起来分别分在大家的碗里,10双眼睛看着班长的筷子在菜盆里左翻右挑拣着肉,“哦,这里有一块”,好像发现新大陆,大家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帮助班长找肉,有时每人还分不到一块肉,这次你吃,下次她吃。为从战备出发,规定2分钟吃好饭,2分钟后吹哨集合,没有吃好饭的集合完毕后饭成了冰饭。每天米糊糊当菜,连里并不因为劳动强度增大而改善伙食。有次男子排在水沟里抓了一条大鱼,有30多斤重,送到食堂,炊事员将鱼煮成鱼汤,每班一盆,每人分到一小碗,那鱼的鲜味至今没有淡忘,比起我们平时没有什么油星的伙食,已是够幸福的了。大家吃的高兴,但男战士可惨了,为此写检讨呢。原来是养殖场的一条种鱼,由于天下雨,水池里的水满了,鱼游出了水面,掉进水沟里,成了我们的美味。我说呢,怪不得有那么多鱼籽,我们可吃下了千万条生命呀,不管怎样我们可加了大餐。有时我们连有人回家探亲,便成了大家采购员,纷纷托他从家里带咸鱼、咸菜烧肉等。大多数带的是熬好的猪油,用玻璃瓶装好,我们用筷子挑一点放碗里和着酱油拌饭,吃的津津有味,节省着吃,一瓶可以吃好几个月呢。现在再叫我用猪油拌饭不放在锅里炒,吃的油油的作嚗,根本吃不下,当初那种香香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了。
冬天天寒地冻,水冰凉刺骨,用后簌簌发抖。为照顾女同胞,晚上炊事员用水桶挑着一担热水到我们排,每人一勺,由于是用炒菜的锅烧的水,水面上飘着一层油,我们就用毛巾或纱布过滤,热水不是每天都有。冬天因为劳动强力大,出了汗没有水洗澡,身子痒的难受,有些人身上长了虱子,全身都是红色斑点,抓的血迹斑斑,看了都心寒。尽管条件艰苦,没有人抱怨,因为大家都是这样。
江西生产建设兵团第六团的住地很贫穷。我们刚去时上厕所很不习惯,厕所是用一个大桶,上面是用两块很窄的木板搭起来的,人站在上面要小心翼翼,否则脚一踩空就会掉进粪桶里。用来檫屁股的是竹片和小木棍条,屁股根本檫不干净,每次用完要将手洗了又洗。上海知青下来时他们从家里带了一大箱草纸,可以用好几年,有时家里还寄草纸来呢。我们下放时没有一分钱薪水,买日用品还是家里寄钱来,家里也不富裕,寄得钱很少。牙膏用完了,用木棍在牙膏壳上挤得又挤,实在没钱买,就用盐放在牙刷上刷牙。1973年11月我们第一次领到了每月6月的生活费。
那时的风尚是以艰苦朴素为荣,平时穿的衣服也基本上都是有补丁的,有些衣服甚至是补丁摞补丁。在上级眼里穿了补丁衣服的人一定是爱劳动能吃苦的人,接受教育好的,受到表扬。如果你穿的干净整洁一定会受到批评,说你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接受再教育不彻底,要接受更重的锻炼和磨练,为随大流我在我裤子屁股上和膝盖上全部补上大补丁。我们成长的年代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不能留长发,不能穿花衣服和裙子。平时我是扎着两个羊角辫,兰色、草绿和烟灰色是我们平时穿衣的主色调。记得我们排有位上海知青从上海带来条藏青色的短裙,我拿着她的短裙套在身上试穿,左传右转,裙摆在旋转中飘起来,苗条的身材穿上裙子更加婷婷玉立,“真好看真美,象电影明星'青春之歌'的林道静”;“象舞台报幕员”,是战友的夸奖。听说指导员查房来了,赶紧脱下来,否则又要套上小资产阶级的帽子,要求入团、入党要比其他人就要更难了。我是个爱漂亮的姑娘,在农场为了漂亮,当时没口红,我就用红纸抿在嘴唇上,显得肤色黑里透红,妩媚动人。回城后赶上改革开放,穿花衣服,吊带裙,各种款式的时髦服装分涌而至,年青时没赶上时髦,抓住青春的尾巴赶紧打扮自己,将以前荒废的岁月补上来,穿着打扮成了我的爱好,大家说我是服装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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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陈金春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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