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四月十六日上午,西安市革委会在新城广场隆重举行了有近十万人参加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誓师大会。大会结束后,数万名知青在父母、亲友、老师和同学的千叮咛万嘱咐中,眼含热泪、恋恋不舍地分乘几百辆大卡车奔赴遍布三秦大地的乡镇村庄,开始了他们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知青生涯。
我们的目的地是合阳县王村公社管家河大队。
护送我们插队的是政治老师贾建堂。
贾老师年近四十,戴一副高度近视镜,专门负责学校的知青安置工作。为我们这次下乡,他可没少操心,不是考察,就是家访,经常起早贪黑,废寝忘食。
汽车一路飞奔,没有歇息,在黄昏时分进入了王村公社地界。
管家河大队就坐落在公社西面的川道里。距公社不算远,只有八里,可由公社到大队的路却不好走,弯弯曲曲,颠颠簸簸,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
我们那天一路上其实都比较顺利。可让人郁闷的是,早上出发时都还好好的天气,到这会儿却突然变脸,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不大,可路却更难走了。地表的浮土被雨水一和变成薄薄的稀泥,车子走在上面特别湿滑。
我们大家都抓紧车帮,生怕被晃倒,跌下车去。
司机的驾车技术倒还不错。尽管路况不好,可他下坡时转弯和车速都控制得很到位。
“哎,快看那,要到家了!”在离村子约有两百米远的地方,一个女同学突然尖叫起来。
大伙儿应声望去,可不是吗!农家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隐约还能看到蜿蜒流淌的溪水。
同学们一时兴起,唧唧咋咋,指指点点,路上的疲倦瞬间一扫而空。
贾老师也站了起来,他取下眼镜,一边擦一边还在想着什么。(我现在猜测,可能是在想,辛苦了这么多日子,今天总算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了)。
人常说,命运无常。在学校读书时,没有这样的体会。可万万没想到,在这刚跨出校门的第一天,就让命运老师给上了一堂深刻的命运启蒙课。
汽车继续缓缓往沟底行驶,眼看转过弯儿就要进村儿了。可恰恰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悲剧刹那间就发生了。
当时,汽车刚从一个陡坡慢慢滑下,司机见前面路基稍平,就下意识踩油门加速。可他没注意到(也许注意到了,但没提醒大家)头顶正悬挂着一条离地有三米高的电话线。在汽车穿过电话线时,贾老师因没留神儿而被电话线猛地挂住了脖子。
“哎呦!”在我们听到呼喊声,还没弄清楚咋回事儿时,贾老师就已被甩到车后一丈多远的地上了。
同学们大惊失色,慌忙让司机赶紧停车。
车还没停稳,几个麻利的男同学就飞身跳下,直向贾老师奔去。
贾老师躺在泥地里,双眼紧闭,默不作声。我们急切地问:“贾老师,要紧吗?要不要赶紧去医院?”他摇摇头:“不要紧,等会儿再说吧。”
见此情形,我们就只好先就近把他背到了大队副支书管征芳家里,并马上叫来了大队的赤脚医生。
医生来时贾老师面如土色,气若游丝。几个胆小的女同学站在一边,吓得直抹泪水,担心贾老师会不会。。。
医生听了听贾老师的心跳,号了号脉说,贾老师生命暂无大碍,但从昏迷症状来看,很可能是颅腔出血,需立即送县医院作进一步观查。
说罢,担心贾老师睡着(脑出血的病人,最怕昏迷),就用力掐了掐贾老师的人中。
贾老师又睁开眼睛了。
看到满屋的同学和乡亲,他强挣扎着想坐起来,但马上被人按住了。
他费力地轻声问:“同学们还好吗?”我赶忙凑过去:“都挺好,您就放心养病吧!”
贾老师又昏了过去,脸上带着平静的表情。
第二天,贾老师在县医院成功做了开颅手术,并于两个多月后康复出院。
之后的三十多年里,我再也没有贾老师的任何消息。
今年春节,去探望中学的班主任张老师时,才偶然得知贾老师已于几年前溘然离世。
张老师说,贾老师当年出院后不久,就要求回校工作。考虑到他的健康状况,学校就安排他做轻松点儿的后勤工作。可大概由于脑损伤原因,他脾气变得越来越坏,时不时会无端对人发脾气,结果身边的人都不愿接近他。就这样,他渐渐竟成了孤家寡人。最后,在病痛的折磨和精神的孤独中,悄然走完了自己不幸的一生。
听完张老师的讲述,我悲悯之情油然而生。我在想,贾老师也是个好人哪!想当年他苏醒后,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的伤情,而是同学的安危,这种危难时刻表现出的先人后己的精神该是多么可贵!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也在最终落了个令人唏嘘的结局。
命运之神有时是不是真得不公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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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双喜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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