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日记:我的一九七二
2009年08月13日 12:12凤凰网 】 【打印共有评论0

序:

一九六八年,中国的历史翻开了沉重的一页。这年年底,全国各地几百万老三届的学生,怀着对党的无限热爱,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在以后的七、八年中,生活不断的磨炼、冲击着这批年轻人,由此产生的许多令人永难忘怀的悲欢离合,恐怕一支秃笔是很难完全书写出来的。

六八年十二月初,我们学校在武汉市率先行动,选择的是湖北省江陵县(即古荆州)将台区(即战国时期楚国的都城--郓都)的农村。将台区是江陵县最穷苦的水稻产区,有的生产队一个工才二、三毛钱,最好的也就八、九毛;农民住的是清一色的土坯茅草房,谁家若住的是瓦房,取媳妇都要容易得多。学校选择这里的理由是,虽然穷,但没有血吸虫。

我和第一批下乡的同学来到这里,还没到生产队就出事了。由于我们自愿组成的插队小组六个人出身都不太好,被强行拆分成两个三人小组,还要将外校的几个初中女生放到我们中间,被我气愤的拒绝了。没想到的是,其中的一个女生影响了我的一生。

刚到农村,对什么都新奇:夜里的狗叫,早晨的鸡叫,白天的驴马牛叫都叫人好奇。土坯的茅草房冬暖夏凉,稻草铺散发着特有的清香,柴草烧出的锅巴饭香味扑鼻,使人食欲大增。随着第二批、第三批下乡人员的到达,我们小组又来了两个高二的女生,两个六九届的初中男孩,七个人在一起显得热热闹闹。

由于年轻,身体好,农村壮劳力所干的农活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在短时间内就学会了五大农活:踏车(四至五人脚踏式的抗旱水车,不光要会踏,还要会随时组装和拆卸)、耕田、赶耖(将水田整成水平以便于插秧),挑堤(修筑荆江大堤,万里长江,险在荆江,从解放那年开始,这里的农民在冬天农闲的三个月里,年年都在赶早打晚的修筑荆江大堤)、堆垛(将收获的来不及脱粒的稻谷码放成垛,不允许露雨)。此外,还学会了劈篾,打箢子(挑堤装土用的)、编篮子等男人活计。

在农村的第一年,我深刻理解了农民生活的艰辛。这里是水稻产区,一年种两季水稻。大忙季节,又要收割早稻,又要立即将田整出来,马上栽种晚稻,中间的一系列农活都要人干。因劳动力不够,为了不耽误季节,大家都是早上两点就要起床拔秧苗,除了中间的吃饭时间,一直要忙到晚上八点才收工。就是这样,一年下来,壮劳力才能按定额分到600斤稻谷(打成米就400多斤)。除了口粮,能分到200来块钱就很不错了,遇到点灾荒,还要饿肚子。大部分粮食要上交国家,连辛辛苦苦喂大的猪,也要交一才能杀一,否则就是违法。谁能想象,农民们就是这样年复一年的生活着。

这种环境对我们这些城市里来的知青来说就惨了,农忙时,常常是饭还没做好,人家就已经吃完又出工了,晚上通常要到十点多才能休息。人说无娘的孩子天照应,虽然劳累,我们还是快活的出工,白天与农民们拼着干,回来又忙着做饭、喂猪。得空还唱唱歌,吹吹笛子、口琴什么的。没有菜的时候,辣萝卜比瘦肉都香。

打击是从对知青的招工工作开始的。70年开始,红色出身的人一批接一批的离开了农村,接下来的两年,出身淡红的、无色的、甚至灰色的人也陆续离开。到七二年,热闹的知青小组只剩下了我和邱乐两人,其他知青小组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对我来说是比任何冲击都剧烈的震动,客观事实告诉我,留下的人都是有着某种缺陷的,这种"缺陷"无法用后天的表现来弥补,它打破了我对未来许多美好事物的憧憬。在这种时刻,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思想、形形色色的社会现象不断的刺激着我,使我不得不深思。但是冥冥中,脑海里总是不断出现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模糊但坚定的信念:你不会一辈子留在农村的。

我知道悲观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因而继续努力干着我认为应该干的事。了解我的是接触过我的人,我的表现得到了大队、公社乃至区、县一级的领导的承认和表彰,连续两年被选拔到水利工地作为公社一级的政工员;在县红三员学习班里(政工员、广播员、宣传员),成为区一级的政工员。在大队,我负责起大队的文艺宣传工作,用业余时间排练节目,组织文艺演出;利用二手的50瓦晶体管扩音机和电影队淘汰下来的汽油发电机,帮助建立起有线广播网(那时收音机在农村是很稀罕的物品),不仅能使家家户户都能从舌簧喇叭里听到中央的声音,对大队统一指挥农业生产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我的一切努力虽然不会被招工人员看好,但在这个过程中我能享受到欢乐,有成就感,更重要的是重新认识了她--这个曾经被我拒绝接受的外校女生。她出身工人家庭,是当然的招工对象,在第一批招工人员名单里就有她,可是她却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要继续留在农村,以后又多次放弃当工人的机会。她的行为引起了我的好奇,在水利工地,我们汇聚到了一起:我是公社的政工员,她是广播员。我原以为她会有通常"红五类"都存在的那种"傲气",是难以相处的人,不想,她很尊重我,完全没有我想象的那些毛病。她喜欢研究社会,对许多事都有自己独特、大胆的见解。对世事的看法,也与一般人普遍存在的世俗观点大相庭径(比如对出身不好的人就没有偏见)。我们在一起工作配合默契,对许多问题、特别是对知青问题的思考也非常吻合。在县学习班,我是区政工员,她是县知青典型,我们合办的墙报由于能及时记录各区与会者的精彩发言,整理摘录发言者生动形象的比喻,以及他们对各种事物诗歌式的描述并加上我们的点评,因而在我们的墙报前经常有大批学员驻足观看与抄写,在学习班里引起了轰动。她们大队是县里的重点,由县里帮助建立了先进的有线广播网,她是广播员,对支持、帮助我建立大队广播网起了重要的作用。我们的交往越来越密切,慢慢的无话不谈,在一起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有时即使不说话,也都沉浸在思想交流的享受之中,但彼此之间不断滋生的情感,对我来说,都止步于残酷的现实面前,直到招收工农兵上大学时……

知青日记--我的一九七二       

1972.4.2

几天前,邱乐告诉我,家里给他来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要他考虑在农村成家的问题。他妈妈和舅舅说,既然没有走的希望,年龄又越来越大了,不如就在农村安家,否则以后会更难(邱乐的情况,在我的博文"老三届日记之长征串联1" 中已介绍过)。

这几年,经过多次招工的痛苦折磨,以及许多好友的伤心离别,留下来的知青的苦闷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知青中流传着一首名为"雨前"的诗,能表达出他们那种忧郁的心情:

我问她,

你有什么伤心的事,

是谁欺侮了你,

为什么这样沉默,

可以告诉我吗?

在风雷的轰响声中,

她仍然板着昏黄的脸,

屏住气不愿意理我

我劝她

要哭就痛快的哭吧

这样闷着,大家都会难受的。

能够忍受这种心理上、精神上的煎熬,在农村继续坚持的人,需要坚强的毅力。许多人找各种各样的门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离开了农村;留下来的人中,有的也是偷鸡摸狗、消极怠工,甚至自杀。象我们这样将苦闷压在心底,咬紧牙关,和往常一样一直与农民们正常出工的知青,已为数不多了。邱乐能坚持到现在,应该值得骄傲。我知道他告诉我家信的内容,是希望我能给他出出主意。现在小组只剩下我们两人,我对他来说就像家人一样,我应当为他的事操心。可是我不能用我那虚无的、苍白的、毫无根据的"信念"来劝阻他。我问他自己是怎么考虑的,他说他想了很久,看来只能这样了。我无话可说。

既然邱乐决定这样做,我就得尽力为他物色一个好姑娘。这几年,我虽然没有成家的念头,但由于工作关系,对大队里的人都非常熟悉。我马上想到了一个叫家秀的女孩,她人如其名,长得白净秀气,人也聪明能干,瘦高的身材与邱乐1.76的身高很般配。在队里,她还是劳动能手,栽秧割谷样样数一数二。我与邱乐提起她,邱乐同意我的评价,说自己对她映像很好,我决心促成这件事。

家秀是大队书记家森的远房妹妹,我和书记的关系很好,昨天找到书记,与他说到这事,希望他帮忙说合,书记痛快的答应了。晚上,书记和我到家秀家说媒,家秀的爷爷奶奶征求了家秀的意见(家秀的父母已不在了),基本上同意了这件事,只是要邱乐按当地的习俗,亲自上门求婚。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在回来的路上,和书记商量,说邱乐的身体不适于长期干农活,是否能将邱乐调到大队小学去当民办教师,书记说会考虑的。

回到知青点,将经过告诉了邱乐,要他第二天去上门求婚。今天晚饭后,邱乐去了家秀家,等到很晚,他才回来,看样子谈得不错。从初中开始,邱乐就是一个人,渡过了自己的少年和青年,现在已26岁了,正如他自己说的,就像长期航行在暴风雨中的船,现在找到了一个靠岸的地方。虽然家秀家境贫寒,难得的是家秀心地善良,相信她会让邱乐得到家庭的温暖,抚慰他那孤独的心灵。我衷心的祝福他们,我要尽我最大的力量来帮助他们,希望他们能在目前的情况下,把日子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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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子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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