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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达 域外华文
纪念是后辈幸存者对前辈所遭遇苦难的尊重,对他们生命的尊重。这样的纪念也在提醒人们反省发生灾难的原因。
这个星期,在乌克兰各地,人们聚集在一起,纪念73年前的一场灾难。
一般来说,人类历史上的大灾难,都会被全世界看作是人类共同的事情而记入历史。例如欧洲中世纪历史上几次黑死病瘟疫流行,造成人口骤降;又如19世纪爱尔兰由于土豆病毒引发减产而造成大饥荒,这是美国突然增加了许多爱尔兰移民的原因。这些灾难是局部的,却都可以在世界各地的中学历史教科书里读到。这是人类悲剧遗产的一部分,放在教科书里,然后一代代传下来,作为一种警示,也是一个纪念。
可是,还有一些大灾难却没有写入教科书,那是因为这些地区曾经封闭在铁幕之后,里面出了再大的事情,外部世界的人是不知道的。
比如,1932年至1933年,发生在乌克兰的大饥荒,乌克兰人就有整整73年,对这段历史转过头去。
乌克兰曾经是前苏联16个加盟共和国之一,权力却集中在莫斯科的中央手里。
农民是不是必须组成集体农庄,必须上交国家多少粮食,这样的大事都是高层说了算,下面的加盟国没有还嘴余地。由于强制交粮的数额太大,一向被称为粮仓的乌克兰农民竟无粮可吃。农民如不能满足规定缴纳谷物,将被充公全部粮食,没有了粮食的农民还不许离开农村。如此苛政,导致饿殍遍地,出现了人相食的惨象。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饥荒中,饿死的人数从来没有得到精确统计,据学者研究,有可能高达一千万。如今在乌克兰公开纪念这场大饥荒,也和前苏联的一大批历史档案解密有关。解密文件里赫然有斯大林以红笔亲自签署的命令,凡大饥荒中的偷食者,一律当场击毙。
前苏联解体之后,乌克兰现政权和俄罗斯有着政治冲突,乌克兰总统尤先科对这段历史提出一个民族主义的定义,把乌克兰大饥荒定性为俄罗斯对乌克兰民族有预谋的种族大屠杀。在乌克兰国会中,一些议员支持他的说法,也有一些议员反对这样的定义。于是,引出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否认。普京否认这是一场种族屠杀,理由是当时除乌克兰之外,还有大量俄罗斯人和哈萨克人被饿死。普京希望乌克兰人不要把这一事件“政治化”。我想,他的意思也许应该是不要把此事件作为民族之间的矛盾来处理。粮仓乌克兰一千万人被饿死,和爱尔兰的土豆病毒导致的饥荒,显然性质不同。这是一场人为灾难。这是所有政治家必须正视的事情。
对大多数乌克兰民众来说,纪念这场灾难是纪念悲剧本身,不管灾难的原因是什么,悲剧不能遗忘。在乌克兰希腊天主教的教堂里,人们是聚集在这样的横幅之下举行纪念仪式,“但愿你的屋子里,总是有够吃的面包”。
教堂的主持人说,对他来说,是“要提醒每一个人,尤其是年轻人,我们的前辈在大饥荒的日子里,曾经有过怎样可怕的经历。这些事件在提醒我们珍惜面包,记得我们中间还有挨饿的人”。
乌克兰人民在灾难被隐藏多年之后,大规模地公开纪念,应该被看做一个历史观的进步。如何对待曾经发生的灾难,确实反映了人们不同的历史观。如乌克兰总统所说,以前在乌克兰,“我们从来就承受不了讨论七十多年前大饥荒所带来的羞耻感。”现在,在乌克兰,人们终于超越了这种历史观。纪念活动中公开展示了大量历史文件和历史照片。乌克兰人以自己的纪念活动在告诉世人:纪念是后辈幸存者对前辈所遭遇苦难的尊重,对他们生命的尊重。同时,这样的纪念也在提醒人们反省发生灾难的原因,重视前辈用生命给子孙留下的警告:既然它曾经发生,它也就可能再次发生。这是人类避免下一次灾难的惟一有效方式。
作者系知名作家
编辑:
hun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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