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揭秘“中晋系”：100%收益产品投资者只能拿到10%

4月13日，投资者郭峰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业务员金婵的母亲。金婵母亲告诉郭峰，合同在她手上，以后有什么事联系她就好。挂了电话，郭峰转而拨打金婵的手机，始终关机。

郭峰在投资者维权群里说了这件事，很多人给自己的业务员打电话，也始终关机。他们怀疑业务员被警方带走，或者主动失联。

郭峰所在维权群里都是“中晋系”的投资者，他们至今都是懵的，他们不知道这家自称百亿的私募基金理财平台如何在一夜之间垮塌。

4月7日晚，中晋1824的标牌被拆下。（图片来自网友）

4月6日下午，上海市公安局“警民直通车”通报，上海市公安局经侦总队根据群众举报，对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和非法集资诈骗犯罪的国太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称“国太”）、中晋股权投资基金管理（上海）有限公司、上海中晋一期股权投资基金有限公司等“中晋系”关联公司进行了查处，2016年4月4日，“中晋系”实际控制人徐勤等人在准备出境时，被公安人员在机场截获，其余二十余名核心组织成员在4月5日也被全部抓获。

根据“中晋系”的宣传资料，该公司自成立后募集资金超过300亿，涉及人数超13万。目前这一数据并未得到上海警方的证实。10万是非常低的投资数额，更多人的投资数额在几十上百万。4月6日后，上海警方再未披露过任何消息。

信息空白的结果是小道消息四处传，投资者们只能通过各种无法证实的碎片信息来完成事件拼图。事件爆发前隐藏的消息，随着投资者信息交流，逐一明朗，愤怒的情绪在正常交流时时不时窜出来，投资者们把矛头指向业务员，没过多久他们又发现还在群里说话的业务员和他们一样都是“受害者”。

和别的理财平台倒塌不同，“中晋系”的维权群里有很多业务员，他们把钱投到“中晋”，几近倾家荡产，身边亲朋好友也被带进去投资。他们中不少人甚至怀疑过这是不是传销，但最终依然参与其中。

“全部家当都进去了”

维权群里又有投资者吵着要把业务员找出来“撕”，他们发现购买的理财产品真正的收益比到手的收益高出许多，而中间的差额都被业务员挣了。

保有量为100万的业务员陈晨觉得委屈，干了一年没挣钱，反而搭了60万进去。“每次工资发完奖金到手，再吃掉客户利息，公司就会推出新产品，你想要高利息就要先付出成本。看似业务员赚你很多，但事实他又把自己赚的钱又丢还给了公司。为什么很多客户经理喊冤枉，因为赚到钱的要么离开公司了要么抓进去了。像我这种全部家当都进去了，反而钱一分没赚。”

赚到钱的业务员印伟明没有投资者能够联系上他，维权群里很多他的客户都在找他，4月6日接过电话后始终关机。印伟明的业务保有量是陈晨的20倍，2000万，有了解他的投资者说印伟明原来是卖包的，因此有很多女性客户。

“中晋”出事前一天，4月5日，投资者排队购买其理财产品。

王一算是“中晋”的老员工，两进这家公司，他告诉凤凰网“中晋”是一个两级分化特别严重的公司。他了解的情况是业务员级别从0级到7级，每一级有相对应的业务保有量。刚入职是0级，业务保有量为0到99万，如果第一个月没有业务量会被清退。100万到199万为1级，此时底薪从0级的3470涨到7000元。2级的保有量为200万到500万，做到这一级手下可以带5个组员。3级保有量在500万以上，可以申请执行合伙人，但怕担法律风险，一般申请的人不多。4级能做部门负责人，要有2000万以上的保有量。

“不像别的金融公司，有业绩来考核，这里没有人逼你去做业绩，没有人管你。”这是王一一直强调的，在他看来这家公司底薪比别的公司底，很多刚进去的人也不知道公司的奖金制度，之所以愿意留下是他们深知越往上爬，能挣越多钱，而挣的数量是别的公司比不了的。

“中晋”的招人门槛很低，策略是广撒网招销售。凤凰网采访的很多业务员都是往某招聘网站投简历接到面试电话，面试过程也很顺利，入职培训2天就上岗。王一透露“中晋”业务员中很多都不懂金融，相比别的非常挣钱的金融公司，“中晋”能让这些业务员赚得更多。

王一透露，保有量100万，基本一年能赚20万，“这个保有量随便你到哪家都赚不了20万”。2级业务员，平均一月能挣3万，如果带人还能挣管理奖。4级的部门负责人一次能拿到公司给的几十万元，每月不止一次，由他再把钱分下去，分多少全由他自己定。“6级领导一个月能挣两三百万”。

“中晋”的几个办公地点都在上海的高档写字楼，旁边就是大型商场。王一说，很多挣了钱的员工经常去逛，买的都是奢侈品，这对于想挣钱的底级别业务员来讲是相当大的激励。

为了赚钱，业务员想方设法把业绩做上去，周边的亲朋好友便成了最便捷的人脉。

100%年化收益

刚升到1级的业务员李洁帮家人投了100多万，她表示是“全部家当”。上海公安局发布消息的前一天她还在帮家里人签单。

去年11月份刚入职时，李洁为了熟悉业务，将自己的钱投入其中，觉得可以信任后便开始向客户推荐。

王娟的女儿是“中晋”的业务员，入职不到5个月，她家亲戚都把钱投到了“中晋”，给王娟女儿做业绩。“早感觉有点像传销，可女儿说国企，我想公司那么大，买短期应该没问题。”出事前一天下午，王娟登陆系统提了5万元利息，后又往里面投了20万。她的妹妹把银行没有到期的20万取出来给王娟女儿冲了业绩。“姨妈六七十了，刚投了十多万。”王娟本人还在保险公司和蚂蚁借呗上借了钱投在“中晋”。

有的业务员更“悲催”，准备了500万买房钱，打算春节后领证去买，先买了“中晋”的理财产品。上海市规定外地户籍买房者需要交社保2年以及已婚。

王一告诉凤凰网，很多业务员是富二代，把自己家的钱投在“中晋”，有业务员在外面开店，把店里的流动资金放在“中晋”。王一的领导把家里的2000万投在了“中晋”，一出事，家里工厂流动资金没了。

业务员们把身边亲朋好友介绍到“中晋”似乎是“双赢”，投资者能拿到满意的收益，业务员能拿到提成。只是事发后，投资者才发现真实的收益远比拿到手的高出很多。10%的年化收益是投资者拿到的普遍收益，这个“合理”的数据是让很多投资者放心的。但实际上“中晋”理财产品的收益是投资者到手收益的10倍，最终被业务员层层瓜分。

D00100是近期“中晋”主推的一款产品，王一告诉凤凰网，产品收益是看“00”后面的数据，D00100意味着该款理财产品的收益年化率为100%。该产品为3月封存本金，利息每天到账，购买该产品需要先购买认购书，1万到2万元不等，通常1.2万能买到，一本认购书只能投资10万元。以10万投资计算，3个月利息为25%，扣除1.2万的认购书，所得利息为1.3万。业务员给投资者的收益为年化10%，相当于一个周期是2500元。换句话说，投资10万块，收益差额在1万块左右。实际上，10万块只是起点，很多人都是一次买50、100万。

据王一介绍，公司在每一个结算周期内把100%的收益打包给4级业务员，即部门负责人，再由部门负责人往下分，做单子的业务员能拿到一半提成算是很高的，一般只能拿到2、3成，“公司没有硬性奖金分配制度”，部门负责人有绝对分配权。“上面领导太黑就得保证自己不掉下来。”“中晋”得业务级别一直是流动的，谁都有成为领导的可能，谁都可能从领导职位掉下来。

被外界质疑最多的是“永久合伙人”这款产品，年化利率在50%，本金不退还，投资人拿到手的就是50%收益。王一的客户中有人买了这款产品，“有些人会堵公司2年不倒，2年就回本了”。当初王一的客户犹豫过要不要进场投资，他认为跟股市一样，大街小巷都知道某款产品时，进入就有接盘危险，当初他在泛亚投资，损失了80多万的利息。但最终，他还是堵了一把，买了105万的“永久合伙人”产品。3月份，该款产品在募集了2个亿后停掉了。

“中晋”收益最高的是对赌产品，年化在250%到400%之间，但是买的人并不多，投资者需要把钱打到“中晋”账上，等待15天后抽签，获得购买额度。把资金沉淀的15天没有任何收益，这是很多人不愿意购买的原因。

完美包装

凤凰网采访的投资者和业务员都表示了此前对于“中晋”的绝对信任，这要源于“中晋”对于自己的“完美包装”。

李洁在某招聘网站投简历没多久就接到“中晋”的面试电话，对方称“中晋”的控股企业“国太”是国企。李洁在网上搜了“中晋”的信息，全是高大上的，她坚信这是一家正规大公司。

“国太”宣称的国资背景，实际上是在2014年5月控股了“太原中晋科创融资担保有限公司”，而这家公司原本是太原市科技局下属的太原科伟科技创业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子公司。这样的关系被“国太”描述为“公司引入的第一期国有资本”。

“国太”控股在不断往官方靠。“国太”控股和上海宋庆龄基金会共同发起“国太金牛奖”，宋庆龄基金会的网页上是这样介绍该项目的：旨在评选和奖励在促进公益生态环境良性互动中具有特殊贡献的中国公益组织中层骨干。“中晋系”出事后，该网页已经被删除。

据“中晋”的业务员们介绍，每月他们需向上海宋庆龄基金会缴纳25元会费。

投资者郭峰告诉凤凰网，让他对“中晋”产生信任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国太”有党支部。2015年3月，浦东党建网发布消息，“国太”在内的6家公司党支部被认定为上海市非公有制金融企业党建工作创新基地单位。

另一个被投资者和业务员信任是“中晋”广泛宣传的“警企合作”。在“中晋系”公司的显眼位置，挂有一块金黄色的牌子，上面写着“上海市公安局外滩派出所警企共建单位”。与“警企共建”牌子挂一起的是“中晋”自称的各种从业资格牌照，这也是“中晋”宣称得要打造“新金融全牌照品牌”。但“中晋系”的支付业务许可证、融资性担保机构经营许可证、典当经营许可证、经营保险代理业务许可证、拍卖经营批准证书等，全部是通过收购得来的。

最让“中晋系”“自豪”、业务员们经常跟投资者提及的是“私募股权投资基金管理人登记证书”，这是2015年2月11日由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颁发的。这被投资者认为是“中晋”的许可证，“中晋”也是这么宣传的。但一则2015年11月20日发布在该协会网站上的一则“郑重声明”表示，此类证书只能表明该私募基金管理人已履行登记备案手续，不构成对私募基金管理人投资能力、持续合规情况的认可，不作为基金财产安全的保证。《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暂行办法》中明确指出设立私募基金管理机构和发行私募基金不设行政审批。但投资者和业务员们并不知晓此规定。

目前政府对于私募投资基金募集行为也缺乏有效监管，有关私募基金的管理办法也没有正式法律。

4月16日，上海大雨，投资者到静安区政府前表达诉求：退还本金。

除了像官方靠以外，“中晋系”投了大量广告，它是上海本土知名相亲节目《相约星期六》的冠名商，很多人是看了这个广告知道的“中晋”。有“九球天后”之称的上海人潘晓婷是“中晋”的代言人。上海外滩日清大楼有“中晋1824博物馆”“国太控股文化馆”的显著标示，徐家汇商业中心第六百货楼也有“中晋1824”的广告。这些广告在出事后，被迅速撤下。

让投资者和业务员愤怒的是：“政府早干嘛去了？”

实业与金融

投资者和业务员组成的维权群，只有一个诉求：退还本金。

他们不相信“中晋系”的账上没有钱，这些投资者从投资开始到出事之前，利息每天到账，本金能顺利取出，没有出现过不能兑付的情况。以至于他们看到媒体报道“账上的钱都洗出去了”非常愤怒，认为媒体造谣。

媒体报道，几年前，“中晋系”差点出现兑付危机，幸好有大量新增投资者带来了资金。根据工商信息，媒体去实地查看“中晋”登记的公司，很多都是“空壳公司”。以至于外界质疑这是一个“庞氏骗局”，没有真正的项目，靠借新还旧。

“中晋系”到底是怎么挣钱的，是否是彻头彻尾的“庞氏骗局”？王一向凤凰网揭露了“中晋系”部分运营模式。

“中晋系”主要做私募基金，根据投资者提供的合同可看出，“中晋系”将公司股权进行转让，让投资者成为合伙人，将资产证券化。募集资金主要投资于非上市公司可转债，之后通过被投资项目资产证券化实现二级市场退出，为投资人实现投资目的。

“中晋”取的是“中国晋商”的缩写，他们有着跟晋商著名票号“日升昌”一样的“野心”，将实业和金融相结合，所以将标志性场所取名为“中晋1824”。

在王一看来，“中晋”的逻辑就是“卖公司”。它通过成立很多公司，然后把股权转让给投资者，或者巨大的流动资金。不是所有“中晋系”公司都是空壳，其中有一家叫做XD CLUB的酒吧是“中晋系”的代表。XD CLUB酒吧是和上文提及到的D00100产品是绑定在一起运作的。投资者要购买D00100产品，必须从XD CLUB酒吧买一瓶洋酒，价格在1到2万不等，以获取认购书。

“中晋系”有个职务叫“中晋票务”，他们专门倒腾这些认购书，业务员也可以作为黄牛倒腾，王一的同事屯了花了70万屯了70本认购书，事发后，全砸手里了。

通过卖酒获得认购书这种方式，XD CLUB酒吧账上可有一大笔流动资金，账面非常可观。D00100产品卖得特别火，10万块投资额对应一瓶洋酒，很多人投资50、100万，甚至更多，洋酒自然需求量大，王一透露，曾经有2个供应商为此打过架。

“中晋”和上海金店老凤祥合作推出的“中晋黄金”也是这样的运营逻辑，购买“中晋黄金”产品需要先买认购书，产品年化率为4%，到期后赠送20g黄金。“中晋系”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有些公司的账面非常“好看”。

一些投资者也不纠结于媒体报道的“中晋系”很多空壳公司。投资者陈晓称：“我没觉得现在实体有多少是很挣钱的，当初我投这家公司是发现去年他们的确在股市上挣钱的，踏位很准，后来又投资港股，我的想法是既然他们公司能在资本市场上挣到钱，我何必纠结于他的实体公司。”

去年，“国太”控股收购了3家港股企业，随后便将“中晋系”的企业卖给了这3家公司。这在王一看来，是形成了完整的链条，也可以看出“中晋”“卖公司”的逻辑。据王一透露，“中晋”另一个挣钱渠道是二级市场炒期货，不过该挣钱渠道并没有被证实。

在“懵”了一周后，官方并没有任何有关“中晋系”案件进展披露，投资者和受损业务员每天去上海公共场所维权，不过并没有进展。维权群里不断有无法证实的消息出现，3级以上业务员被调查。（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名字均为化名）

（凤凰网 叶宇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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