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晔
2016-03-17 第504期
2016年3月8日,有媒体报道,吉林省辽源市政协副主席在自家的楼道被人刺死。
辽源公务系统的知情者说,3月6日下午,孙庆安夫妇从13楼坐电梯下楼。李晓鹏在电梯门前堵住了他们,对着孙庆安刺了三刀,一刀胸口,一刀咽喉,一刀后心,第三刀没有拔出来。
监控中的嫌疑人影像
当地公安于13点59分接到报警,李晓鹏早已逃离事发现场。在这个人口只有130万的东北城市里,杀死一名官员不啻于一场核爆炸。据知情人士称,案发两三个小时后,此事在朋友圈开始流传。政协内有人当晚收到消息后曾不信,周一上班时去孙庆安办公室查看,发现办公室已被贴上封条。
遍布辽源的摄像头拍下了李晓鹏3月6日的影像,他穿着一件蓝色冲锋衣。在随后的警方协查通报中,他被描述为“身高175cm左右,吉林口音,逃跑时身穿绿色军大衣、浅色牛仔裤、灰色鞋”。
3月7日凌晨1点多,他在内蒙古赤峰市现身。据《内蒙古日报》的报道,当时李晓鹏在赤峰市红山区长青街西段蒙小对过、盐业公司附近打乘一辆出租车向西离去,打车时身穿绿色军用棉大衣,手拎黑色塑料袋。
3月10日,案发93个小时后,李晓鹏在赤峰市一间小出租屋里被抓获,警方在另一间出租屋里发现了他的军大衣。根据知情者提供的照片和视频,李晓鹏被捕后曾试图服毒自杀,未遂,被送进了医院。
邻居说,李晓鹏得了抑郁症,已经两年没见他上班了。凤凰网(凤凰网[严肃新闻]微信公号ID:Serious-News)顺着三位邻居的指引找到李晓鹏的家,应门的是一个女人。她拒绝了采访请求,并称“这里不是他家。你找错了。”
曾经与李晓鹏有过接触的人士称,李晓鹏性格孤僻,很少提到自己家里的情况,也没有把同事带回家里玩过。他在政府里干司机的时间很短,2012年被辞退后,大家就很少再联系了。
在当地官场,孙庆安也不算是个嚣张跋扈的人。“口碑不好不坏,为人圆滑。一个草根经过自己打拼上位的典型。他17岁在水库做一个扫地的临时工,没背景没文凭更没高起点。”据一位当地官场人士回忆,在孙庆安执掌经济开发区时,有次市委书记下午来视察,“他只用了中午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就把上午市委书记的讲话全给整理出来了。”
“二道贩子”
银达小区与辽河半岛小区之间隔着一条河,两条街。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住在辽河半岛的人“非富即贵”,这里的房价平均4000-5000,封闭式小区,进门要刷卡,至少表面上安保相当严密。位于它北边的银达小区里,楼宇和铁门一样陈旧,小区的墙壁上刻着岳飞的《满江红》。当楼道大门“咣”得一声关上时,伸手不见五指,非得跺跺脚,才能叫亮感应灯。
李晓鹏的家在河北边,孙庆安住在河南岸。二者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李晓鹏曾经是吉林省辽源市经济开发区财政所的司机,孙庆安曾做过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杀人案发生时,他是辽源市政协副主席,在金字塔般的官僚体系中,他属于副地级干部。
在认识李晓鹏的人和邻居的描述中,他与孙庆安的矛盾集中在拆迁上。虽然双方在谁需要负责的问题上各执一词,但他们提供的信息几乎一致——在经济开发区拆迁过程中,李晓鹏曾试图收购简易房,当“二道贩子”,赚取差价,但此事未能成行,还被辞退了。这事发生在2012年末。一名内部人士称,孙庆安还曾在内部大会上对李晓鹏进行点名批评。
想在这座城市大拆大建的过程中分一杯羹的,不仅仅是李晓鹏。据一位知情者称,孙庆安的家人也入股了房地产开发商,承包了当地的几处楼盘开发,他曾在这家房地产公司的楼盘买过房。这家公司名为辽源市鑫辉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凤凰网通过查询工商系统,发现此公司确实曾有几位孙姓的股东,分别为孙士海、孙世军和孙平发,目前的股东中也有一位姓孙。上述知情者说:“‘士/世’字辈就是他侄儿那一辈的。”
空无一人的辽源市南部新城。这里曾被当地人用来练车,因为“路修得好。”
根据公开资料,孙庆安在2008年至2014年任辽源市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2012年升任辽源市政协副主席。根据事后媒体的报道,在孙庆安掌舵经济开发区时,拆迁问题一直存在,而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也经常接到关于拆迁的投诉。
按照辽源市官方的宣传材料,截至2015年5月,辽源全市40片棚户区已有36片被实施改造,9.39万户居民的家被推倒;开工建设回迁住宅706.5万平方米,占规划建设面积的88.3%;安置回迁居民9.02万户,完成投资104.87亿元。辽源市经济开发区曾在2010年进行扩容,此时正在孙庆安主政经开区期间。
2014年11月,百度知道上有网友提问:“我是吉林省辽源市的,辽源开发区2010年棚户区改造拆迁,工期是两年,现在已违约两年了。现在让老百姓回迁,可是实际面积不合符,可是开发区不给老百姓解决,现在没有人给予老百姓说理,公安还抓走了老百姓,不知道怎样能找到说理的地方。”
15分钟后,一个人给了回答:“集合全体百姓签名到吉林省最高法院受理!别到市里告状,他们本地势力大,告不了!去省里告状。”
“上下合牙,别争第一”
辽源是个典型的煤炭资源型城市,在上个世纪50年代,辽源的煤产量曾一度占据全国产量的29%。
煤炭价格下滑带来的萧条肉眼可见。曾经“女人们嗷嗷叫着要嫁进去”的矿物局,早已不复往昔的辉煌。煤矿工人的工资只有2000元左右,有人甚至被压了三个月的工资,“现在一听是矿物局的,就知道是穷地方。”
矿务局门前的毛泽东像
在这座城市里,最好的工作还是机关单位公务员。突发横财的机会很少,至少对普通人而言。相对于潮湿喧闹的南方,这里不是个冒险家青睐的地方。人们有时会在酒桌上回忆起90年代的辉煌时期,那时的辽源被称为“东北小上海”,除了煤炭和钢铁,他们还生产袜子、内衣和半导体。黑暗的大楼里充斥着游戏机和妓女,但那栋大楼后来被扒了。2000年之后,这样的光景就没了,被开采了一百多年的煤矿也逐渐走了下坡路。
2015年年末,东北三省经济数据注水轰动了全国。辽源市下属的东丰县曾因此事被国家统计局官网曝光批评。一位已经离开体制的前公务员感触颇深:“上面每月每季度有指标,给你一张excel表,你就得编,既不能编少了,也不能编多了。比如隔壁村子里有人开了家养鸡场,你得把它写成’大型繁育养殖中心’,还得是省外合资的。在农业口,这就是农业项目;在招商口,这就是招商项目。不同的单位是不同的口径。”
“我听说给公务员开工资,都得去省里找财政要钱了。”上述前公务员说:“要是能像美国那样政府破产,辽源的政府早就可以破产了。”
“上下合牙,别做第一。”另一位在公务系统多年的人士说。他随后解释道,中间层的数据需要跟下级单位吻合,也要符合上级部门的指标需求,最好别做出头鸟,第三第四的位置是最好的。在东北的官场上曾经流传着这样一副对联:“上级压下级,层层加码,马到成功;下级哄上级,层层掺水,水到渠成。”
(凤凰网:许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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