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官员母女涉侵权出版“中国辛德勒”传记，后人发公开信谴责

“这不是私人的事情。先父是国际性的正义图标。用最反对不正当手段的义士之事迹来为自己谋私利，这太讽刺了。”

2013年，一本名为《The Righteous Path-The story of Dr.Feng Shan Ho》（《国际义人何凤山》）的“英文传记”在以色列出版，定价15.99美元。中以两国外交人士、犹太幸存者等贵宾都出席了当时在特拉维夫举办的新书发布会。书中唯一一篇署名文章的作者，系时任湖南省益阳市外事旅游局局长袁凤丽，全书译者为袁凤丽女儿姚夏晶。而这一切，何家后人均不知情，也没有授权过任何人出版相关书籍。

母女二人涉嫌联手制造侵权

据何凤山的女儿何曼礼向凤凰网介绍，她事后了解到，此书的出版系时任益阳市外事旅游局局长袁凤丽牵头，与以色列公司合作在以出版。书中大量使用了何家和耶路撒冷大屠杀纪念馆等国外博物馆的版权资料，使用前没有得到何家和其他知识产权者的授权，因此涉嫌严重侵权。

现年65岁的何曼礼旅居旧金山，她常年奔走于美国、中国、以色列等多个国家的外交、文化场合，以使其父亲的伟大事迹得以传承。其父何凤山博士被誉为“中国辛德勒”，曾作为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的他，在二战期间通过发放签证的方式解救过数以千计的犹太难民。

“中国辛德勒”何凤山博士

何曼礼提供的侵权清单显示，在“《国际义人何凤山》英文版”中，涉侵权的图片达60处，涉侵权和抄袭的文字部分累计55页。

除侵权部分之外，此书唯一一篇署名文章为袁凤丽所作。何曼礼为此指责袁凤丽是在用此书标榜自己的功绩，“把家乡父老纪念先父的所有功劳集一身”。

除此之外，此书的译者署名为袁凤丽的女儿姚夏晶。据何曼礼称，身为某大学英语教师的姚夏晶，抄袭了何家和其他外国图书资料的相关内容，并凭借此译著拿到了“中央高校基础科研经费”和“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经费。

何曼礼质疑道：“既然这本‘英文版’是正常的涉外出版项目，为何不使用你们外事局的翻译，而要让您女儿来担任翻译呢？”

译者姚夏晶的个人领英名片

凤凰网就此事多次致电袁凤丽核实相关信息，对方以繁忙为由未予置评。益阳市人大官网显示，袁凤丽于2009年从市文化局局长调任外事侨务旅游局局长，并于2015年4月卸任。

由于时任以色列驻华大使为此“英文传记”撰写了序言，凤凰网联系了以色列驻华使馆方面请求置评。大使馆发言人Efrat Perri表示，以方是从何曼礼方面得知了此事，以色列与何家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致力于让何凤山的事迹更为世人所知。在问及如何评价外事局局长袁凤丽的行为时，发言人不予置评，并强调会继续保持与益阳市的友好合作。

何家拒绝英文传记草率出版

何凤山博士1901年生于湖南益阳，1938年任中华民国驻维也纳总领事。1938年德奥合并后，纳粹对犹太人的迫害逐步升级，成千上万的犹太人为了逃离欧洲，奔走于各国使馆之间申请签证。在当时，一张签证就可以拯救一条甚至一家人的生命，因而被称为“生命签证”。在美、加、澳等国均拒绝接收犹太移民的国际大环境下，何凤山不顾上司驻德大使陈介的反对，在维也纳总领事馆向数以千计的犹太人发放了前往上海的“生命签证”。1939年纳粹当局没收总领事馆房产后，何凤山又自掏腰包在自己租下的公寓中继续发放签证，准确数量已无从统计。资料显示，1938年至1940年期间，到上海避难的犹太难民达一万八千人，超过了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南非、新西兰五国当时所接纳犹太难民的总和。2000年，何凤山被以色列国授予“国际正义人士”的荣誉。

2007年，何凤山骨灰如愿安葬在自己的家乡，益阳市博物馆为了纪念何凤山的国际义举，与何家签署“长期借用合约”，借用版权属于何家的何凤山珍贵遗迹和资料，开办《生命签证：何凤山博士拯救犹太人义举》展览，并由岳麓书社出版中文宣传册《国际义人何凤山》。在双方的合同中，写明展览版权均属何家，未经授权不得用于他途。此时的市文化局局长正是袁凤丽。

此后，袁凤丽多次向何曼礼推荐自己读英语的女儿做译者，希望将此书翻译成英文版传记，何家均以“书是国内宣传品，不能作为正式传记”、“先父文章不得草率翻译”为由拒绝了袁凤丽的提议。

在2012年致袁凤丽的一次电邮中，何曼礼写道：“《国际义人何凤山》的内容和写法属于国内宣传作品，不能作为一个正式传记。尤其是先父写的三篇文章，更是不能翻译得草率……因此无法同意此项目。”同时何曼礼还在信中再次提醒，“先父写的作品，和所有跟他有关的照片、文件，在博物馆的遗物等等的版权，都是何家所有，任何人任何用法，每次都须取得本人的书面授权。”

然而仅仅一年后，何曼礼便收到了以色列朋友发来的邮件，被告知何凤山“英文传记”已在以色列出版。

何曼礼随即向袁凤丽与以色列出版公司表达了何家的不满，要求立刻停止侵权行为，并指责袁凤丽严重伤害了何家的信任，这本擅自出版的英文传记是袁凤丽“打着宣扬何凤山精神的旗号往自己脸上贴金，为自己和女儿沽名钓誉”。以色列公司回信向何家表示了歉意，并答应不再发行、销售此书。而袁则回应称何曼礼是“气头上的话”，并反问“如果很解气、很痛快，那就达到了目的了，还要怎样呢？”

何曼礼（左）与袁凤丽

局长称是公益项目

在英文版出版后的两年间，何曼礼不断要求袁凤丽停止侵权，也请求益阳市领导出面制止袁的行为。然而何家发现袁凤丽还是继续侵权。根据何曼礼提供的二人电邮记录显示，袁凤丽回应称，出版此书完全是公益项目，不存在发行、销售，更没有获取任何商业利益。

而据何曼礼称，袁曾在北京向他人表示过此书推销得很好，正在进行再版之事。

面对何曼礼的再三指控，袁凤丽在最近的两次回信中写道：“事情被（别人）曲解……我没想到我的善意被人利用……我理解您的个性并尊重您的意见，我知道善意是不需要解释的。”

“这不光是私人的事情。”何曼礼一再强调，“她骗外国人说这书我授权过了，这对国家的对外形象影响很大，国际上本来就觉得我们中国人不重视知识产权。”

在记者问及何家准备如何寻求赔偿时，何曼礼表示，她只想找回道义上的正义。“增进社会道德是我父亲一生的志向，父亲说过，一切贪污行为，都是由于不诚实所造成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找回正义的内心原因。”

（凤凰网：赵一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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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何曼礼女士公开信：

谁来拯救沦为官员非法谋利工具的“中国辛德勒”？一封公开信

袁凤丽局长：

在您本月（2016年3月）正式从湖南省益阳市外事旅游局退休之际，我想对您再进几言。

如您所知，先父何凤山博士被称为“中国的辛德勒”，他拯救犹太难民的义举被历史尘封了60多年。1997年在他去世之后，我不断地搜寻和查找他的事迹，并将它们整理出来，以展览的形式呈现于世。之后，以色列政府授予先父“国际正义人士”的荣誉。2007年，我把他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并把他的珍贵遗物和我多年收集的材料做成《生命签证》的展览，放在益阳市博物馆保管。同时我还为家乡人民提供各种人脉关系，与以色列和美国搭桥，为益阳的发展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我的用意就是继承先父的遗愿，为家乡父老乡亲做一点事情。这点我就不详述了。

益阳市要把家父当为品牌，体现他的优秀品格和人性最光辉的一面。我希望我能与家乡的政府和人民共同维护与保护先父的形象，使其免于被商业化、庸俗化、以及被他人滥用已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是我的唯一愿望和要求。

1947年，在先父出使埃及之前，他回到了家乡，在商业职业学校演讲时指出，社会弊病的来源是“由于社会制度不良。而心理上的主要问题，我敢说就是诚实不够，同时也就是学校教育对于诚实这一道德未能特别关注。”他认为，“一切贪污行为都是由于不诚实所造成的。”

然而，66年之后，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先父热爱的这片热土上，一位政府官员利用先父之名，借口“支持弘扬何凤山精神”，以不诚实的手段，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公然侵犯知识产权，为自己和女儿沽名钓誉，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而这个人就是您。

《国际义人何凤山》宣传小册

2007年，我把父母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在益阳市政府在会龙山安排的墓地。同时，为纪念先父过世十周年，当时您作为文化局局长，负责出版了一本官方宣传册，名为《国际义人何凤山》，内容大量地使用了《生命签证》展览中的图片和资料，当时为了这个宣传册的出版，我给您一次口头授权。

此后，您几次向我提出您想与学英文的女儿姚夏晶一起出版一本《国际义人何凤山》“英文版”的传记，并要求大量使用何家所拥有的资料和文章，您提出要我帮忙。我认为《国际义人何凤山》的小册子仅仅是为2007年纪念活动做的宣传品，算不上传记。同时，我看到您女儿发给我的英译本样本，认为她翻译能力有限，没有能力做出像样的作品。这是基于我40多年在国内外新闻从业的背景和在国家级英文报纸中国日报当专家的经验所得出的判断。

因此，我没有答应你们母女，并正式向您清楚地表达了我的意见。同时也多次以书面形式提醒您，如果要使用何家的任何资料，再出版任何与先父有关的作品，都必须重新得到本人的书面授权。这是国际知识产权保护的基本原则，您作为文化局的领导，不会不知道吧？然而，您瞒着我使用非正常的违规手段来达到您的目的。

宣传册“英文版”的出现

2013年，我意外地收到以色列外交部朋友的邮件说，我父亲的“英文版传记”已在以色列出版了。11月23日还在特拉维夫举行了出版仪式，中以两国外交人士，幸存者和有关贵宾都参加了，为何我却没有到场？原因很简单：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事后我才了解到，是您打着为益阳办事的旗号，以欺骗的手段误导了以色列公司，与他们签约出版了“The Righteous Path-The Story of Dr.Feng Shan Ho”一书。您还向他们保证，您已获得了我的同意和授权！事实上，此书大量地使用了《生命签证》展览中的图片和资料，违反了何家与犹太幸存者的知识产权，并抄袭了何家和其他外国图书资料的相关内容。侵权图片及材料达60件，抄袭的文本至少17段。这本“公益事业”小册子定价15.99美元。

您把此书说成是《国际义人何凤山》的“英文版”，与中文版一样，归为益阳市的官方宣传品。可是这两个版本一经比对，便可看出其中的巨大差异。在您看来，家乡的领导不懂英语，也不会阅读“英文版”的内容，更不会看到您把自己当作“主要作者”的唯一一篇署名文章--书中最长的一篇“回忆”文章。显然，您是在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把家乡父老纪念先父的所有功劳集一身。您在文中说，您与先父名字中都有一个“凤”字，所以与他有缘。还说2011年您在先父墓地的会龙山上因摔跤骨折，躺在床上诉苦：为何凤山做了这么多“善事”，还受到这样的折磨！其实，您摔跤骨折与您在山上冰天雪地穿高跟鞋走路有关吧？不难看出，该“英文版”加入了这些内容并不是为益阳宣传何凤山，而是在宣传您和女儿吧！

把女儿成为“英文版”翻译者

令人不解的是，既然这本“英文版”是正常的涉外出版项目，为何不使用你们外事局的翻译，而要让您女儿姚夏晶来担任翻译呢？为何你们外事办的同事都不知道呢？为何中文版上的三位文化局编辑人员的名字也出现在“英文版”上，而他们连书都没见过？

毕竟您女儿的翻译能力有限。她所翻译的英文和她抄袭的英文在语言驾驭能力上差别甚大。她把余秋雨先生为先父题写的墓志铭翻译得驴唇不对马嘴。除了侵权之外，这本书最大的问题就是整体质量差，文字水平参差不齐，错误百出，这样的书籍只能算是一本非法出版物。

您对领导解释说，您女儿做翻译“并无任何报酬”。可是该书的版权页上清楚地标明，英文版的翻译除了得到“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的支持外，还获得了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的“中央高校基础科研经费”（平均20，000元人民币）。而您女儿姚夏晶不就是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的英语教师吗？

为解决问题所做的努力

当时，考虑到我与家乡十多年来结下的深厚情谊，我本不想将此事传出与扩大，因为对您，对家乡可产生严重的弦外之音：一、您严重的侵权行为；二、利用信息不对称，您故意隐瞒事实，欺骗和诱导益阳市的主要领导；三、您以外事局领导的名义，误导Jasmine Group公司为您出版此书，哄骗以色列驻华使馆，让新任大使为此书写了前言。因此，您严重地伤害了何家的信任并玷污了国家的形象。为此，我不得不写信给以色列驻华使馆，为您犯下的错误赔礼道歉。

我同时想与您直面解决此事，可是多次写信给您，您都有意绕开正题，还在领导面前抹黑我，说我是“气头上的话”，“不愿意理智地”跟您沟通。您说我“如果很解气，很消恨，很痛快，那就达到了目的了，还要怎样呢？”显然您只想蒙混过关，不想真诚沟通，我只好求助于当时的市委书记。2014年3月18日，书记回复，她已按照我的要求，建议您立即停止该书在国内外的发行、销售、赠予或以任何形式使用《国际义人何凤山》“英文版”一书的行为。

可是，一年之后我发现您根本没有遵循书记的建议，仍在继续侵权。去年年初，您要以色列公司把他们剩下的6本书给您，可见您手中百多本书已发放完毕。当时，您在北京参加对外友协会议时，还告诉别人书推销的很好，正在与湖南岳麓书社洽谈该书再版之事。同时，您那在武汉中国地质大学教英语的女儿姚夏晶，在外国Linkedin专业网站上将此书列在简历中，作为个人的学术成就。

两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去年下半年，您还写报告给市领导，建议益阳市在宣传何凤山时，如需使用《生命签证》展览等资料，无需遵守知识产权原则，不用取得受权，随便地使用，态度何等猖狂！我知道中国对侵犯知识产权的问题存在执法不严的现象，但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到侵犯知识产权是一种犯罪，而就在此时，您作为外事领导，却背道而驰，不能不令人感到遗憾。

先父曾说过：“中国现在之所以弄得一团糟，就是为了同事关系，一切都敷衍了之，我们要知道，不诚实固然是件罪过，但对于不诚实的事以消极的态度应付更足以坏事。我们应当本着青年人的血气，纯洁直率的心理，不但自己要诚实，而且对于一切不诚实的，都要加以劝导和改进。”

先父从未利用官方身份为自己私利，无论是站在他的立场，还是当今中国共产党人的立场，您这种以权谋私的行为都应该算是腐败现象。最可悲的是，您为女儿树立了一个什么榜样？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完全不讲道德守信。您女儿姚夏晶还在教育界，当大学讲师，如果基本的学术诚信都没有，还谈何教书育人呢？

去年您在最后一封邮件中说：“我知道善意是不需要解释的”。对此您“深感歉意”我自寻烦恼。我很清楚，您认为我是外国人，不会长期居住在益阳，因此我奈何不了您，您可以顺利逃脱责任。我虽然生长在外国，但归根结底还是中华民族的子孙，益阳这片热土就是我的故乡。仁义礼智信是中华文化的精髓，也是需要我辈传承和发扬光大的，我会用这些标准来衡量身边的人和事。

您和女儿为了一时虚荣，滥用我的父亲的资料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至今您对于所犯下的错误并无清醒的认识，也拒不进行认真反思。那么从此以后，我在正式纪录里与宣传先父的有关事迹之时，只好将您和您女儿的行为作为反面教材来批判了。

此致，

何曼礼

2016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