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评造假背后：企业屡犯屡罚 宁德缘何坚持造“镍”

鼎信实业镍铁合金项目厂区图，远处为闽东最大河流赛江汇入三都澳处

“中国大黄鱼之乡”福建宁德，因大力发展镍合金产业，陷入新一轮环保争议。

2015年6月24日，宁德镍合金企业福建鼎信实业公司，被爆出建设之前没有进行环评，补办环评后，又涉嫌环评公众参与造假。调查显示，未批先建、未通过环评审批长期试生产，是多家宁德镍合金企业惯用的环境违法手段。

宁德市环保部门对这类环境违法也屡屡开出了处罚罚单，处罚手段之一为“限期补办环评审批手续”，此次曝出的公众参与造假，正是补办环评审批手续过程中出现的。

因为缺乏事前环境影响评价，当地不少居民怀疑这些新建的镍合金企业有偷排、超标排放等行为，要求对这些企业进行关停整顿。但宁德市选择了“力挺”各家镍合金企业，6月29日，宁德市主要领导赴鼎信项目调研，称“项目建设中存在的环保等方面的问题，是发展中的问题”。

宁德市一位知情人士则表示，与其说是发展的问题，不如说是规划问题，“当初把环三都澳区域规划为临港重化工区，就是一个错误”。

参与6月18日鼎信三期听证会的村民代表要求暂停项目的申请书

屡屡未批先建，村民申请关停鼎信三期

宁德市环保局关于“鼎信系”企业的行政处罚信息，最早可查到的是2013年7月16日，最近的一条则为2015年6月25日，总计出具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已有近20份，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因为未办理环评审批手续，相关项目却已经建成投产。

其中，2013年9月6日对鼎信实业出具的处罚决定显示，该公司当时就存在多项问题，比如“项目二期年产20万吨镍铁合金项目于2010年5月开工建设，2011年7月投入生产，试生产时间已经超过1年，至今（2013年9月）尚未办理竣工环保验收手续”、“厂区原料堆场附近道路红土矿洒漏严重”、“烟气排气筒高度不符合环评要求”等问题。

这份处罚决定还要求鼎信实业“积极主动配合当地政府完成项目环境卫生防护距离内龙珠村的搬迁工作，尽快申请办理竣工环保验收，保证污染治理设施正常运行，确保环境安全。”

宁德市环保局对“鼎信系”多次处罚，都是未经环评审批便私自增设生产线，并投入生产。鼎信实业最近一次被罚是在2015年4月，因为“精炼废渣球磨处理项目”、“氧气站项目”都因未批先建并投入生产，被责令停产、补办环评并处以25万元罚款。

湾坞镇半屿村村民提供的证明显示，鼎信实业二期环评公众参与名单中，该村实际只有3人参与，但名单显示却有17人

此次被爆出公众参与造假的鼎信实业二期，即年产20万吨粗制镍合金及50万吨精制镍铁合金项目，也早在2010年5月就已开工建设，至2011年9月镍铁合金粗制、精制工序均已投入生产，但2013年4月福建省环境科学研究院才以补办环评的方式编制了环评报告。

而刚刚在18日举行了环评听证会的鼎信实业三期项目，不仅也涉嫌环评公众参与名单造假，在进行环评公示之前，相关建设项目实际也已完成。

正是基于对鼎信系屡次环境违法，环评又涉嫌造假等因素的考虑，尤勋、林品忠、兰弟弟等9位参与听证会的当地居民，申请“宁德市环保局根据新环保法严格执法，立即关停违法生产的鼎信三期所有工程”。同时，因负责环评的福建省环科院有严重的嫌疑涉及鼎信二期的公众参与造假，特申请“取消其的参与鼎信三期环评资格”。

鼎信实业对此给出的唯一回应是，要求该公司在龙珠村租房的员工十五日内限期搬离，称是“为配合政府搬迁工作组对龙珠村（含龙珠兜）进行搬迁，实现环保目标”，龙珠兜，正是两年前就应该搬迁的自然村。

工业开发之前的三都澳，主要用地为农、林业用地，以及沿海滩涂，只有少量的城镇工矿用地

屡被投诉，宁德缘何坚持造“镍”？

湾坞镇龙珠村、半屿村、浮溪村等与“鼎信系”为邻的村落，其村民从2012年起就开始对“鼎信”的投诉，原因无外乎异味、粉尘、肉眼可见的烟尘和污水排放等。

类似的投诉还发生在与湾坞镇隔海相望的下白石镇，以及紧邻宁德市区的漳湾镇。其中，下白石镇的镍合金企业福建海和实业有限公司，同样因为环评迟迟未经审批，企业屡屡偷偷生产，于2015年3月份被停产整顿。漳湾的台资项目“义联联德镍合金项目”也面临建成后环评审批尚未通过的情况。

但鼎信、海和和联德三个项目，不约而同的声称企业的建设和生产符合《环三都澳区域发展规划（2008-2020）》（以下简称“规划”）。这份宁德市于2008年出台的规划，正是此后若干争议的来源。

在这份规划中，宁德明确提出要在东南地区唯一未开发深水港湾——宁德三都澳海域的沿岸地区，布局重化工产业、临港工业等工业项目。其中，钢铁、石化、船舶、机电等行业，成为主要拟发展的产业。后来建成的鼎信、海和、联德等镍合金企业，均位于这一规划提及的“产业功能湾”。

这份规划及其环评很快得到批准，相关的招商引资工作也正式启动。但据宁德当地知情人士透露，原本拟引进的鞍钢钢铁项目，最终未能成功。而打算引进的中海油石化项目，也因为学界和当地居民的反对，迟迟未能动工。

规划实施后，环三都澳大片滩涂，临海平底和低山地区都被规划为工业用地

上述引资项目的受挫，却意外的因为与宁德紧邻的福州罗源湾兴建镍合金项目，使得环三都澳地区也成为这类项目的聚集地。先是“鼎信系”在湾坞镇沿海地区跑马圈地，先后建成鼎信镍业、鼎信实业、鼎信科技、鼎信物流、鼎信设备等多个子公司，全部与镍合金的储运、加工、深加工等相关；随后福建海和实业在下白石镇的10万吨高镍合金项目也建成并违规投产；而紧邻宁德城区的漳湾镇，台湾义联集团投资的联德镍合金项目，也已经完成。

在“规划”出台近7年后，几大镍合金企业，成为环三都澳地区最主要的“工业化”成果。规划面积最大的溪南片区石化工业园、漳湾的港口和钢铁工业都未能实现。对于原本第一产业，尤其是渔业占比太大的宁德市，急于提高第二产业在地区生产总值中的占比，可以倚重的，也就是这些大型的冶金项目和为数不多的其他几个大型投资项目。

多名宁德当地人均认为，当地政府明知项目有污染，周边居民屡屡在投诉，环保部门也不时在开出罚单，但就是不见镍合金企业真正的解决环保问题，他们能坚持造“镍“的原因，无外乎就是“追求GDP”。

6月29日，宁德市委书记廖小军、市长隋军在媒体曝光鼎信环保问题后，赴鼎信项目进行调研。廖小军也坦诚，鼎信系列项目“自试投产以来，对全市结构调整、产业提升起到了重要引领作用，为壮大地方经济总量、推动区域经济发展起到了重要带动作用”。

宁德当地网友手绘的宁德“镍合金地图”，及主要镍合金企业与大黄鱼保护区位置示意图

要产业还是生态？“规划”曾使大黄鱼保护区缩水

2008年三都澳规划出台后，由于其部分规划区域与原本就在三都澳地区附近的“官井洋大黄鱼繁殖保护区”有重叠之处，该规划出台后，福建省随后也启动了官井洋保护区范围调整的工作。

2011年3月，福建省人大常委会公布修改后的《官井洋大黄鱼繁殖保护区管理规定》规定最重要的变化，是使得保护区的面积从1986年初设时的329平方公里，缩水到190平方公里，保护区的范围几乎完全移出三都澳海域。

时任福建省海洋渔业厅厅长刘修德在做管理规定修正案草案说明时，就开宗明义的提出，修改保护区管理规定就是因为“《规定》确定的大黄鱼繁殖保护区的范围，与周边溪南半岛、东冲半岛等区域的港口资源开发、工业项目建设和旅游发展等发生了矛盾”。

在对草案的讨论过程中，确认保护区面积可以大幅缩水的理由是官井洋海区的大黄鱼渔场已严重破坏，进入官井洋的亲鱼寥寥无几，因此可以在保留190平方公里的大黄鱼保护区核心区的前提下，把部分海域用于发展经济。

但修改后的《规定》也为保护区周边海域引进企业设立了门槛，比如提出“禁止向保护区排放有害、有毒的污水、油类、油性混合物及其它污染物和废弃物。保护区周边不得安排有严重污染的工业项目”。

这一改变，曾使部分专家担心会使宁德本已遭破坏的大黄鱼繁殖环境进一步恶化。2010年，由宁德市渔业协会原会长刘家富牵头，12个科研院所机构的140名专家学者联合署名，发布题为《关于保护三都湾生态环境和官井洋大黄鱼产卵场的紧急呼吁》的呼吁书。

呼吁书称“若在（三都澳）这样一个口小腹大、海水交换量小的湾内大举移山填海，发展有严重污染隐患的临港重工业区，势必造成依湾而生的大黄鱼产卵场毁于一旦，同时也将严重影响湾内年产数十万吨水产品的质量安全，及沿岸数十万渔农民的生产生活出路”。

三都澳地区常见的沿海滩涂水产养殖场

虽然迄今为止，尚无直接证据证明三都澳沿岸地区的产业发展影响到大黄鱼的繁殖，但三都澳的开发至少使得大黄鱼的保护工作受到影响。当年提出在环三都澳区域发展大工业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这一海域的大黄鱼资源大幅萎缩。遗憾的是，宁德选择不是恢复这一海域渔业资源，而是发展工业，并将大黄鱼“赶出”近岸海域。

这样做的后果也开始显现。“宁德海产”曾是市面上的金字招牌，但据湾坞镇一位渔民表示，鼎信等企业进来后，现在把海产品运到宁德市区，如果知道是来自湾坞的，“都没几个人敢买”。而曾经盛产大黄鱼的三都澳-官井洋区域，如今渔民要捕到一条野生的大黄鱼，“那就赚了一小笔了”，张其永说，野生的大黄鱼已买到上千元一斤。

参与了6月18日听证会的村民兰弟弟表示，以前在三都澳地区，都是藏富于民，但现在情况反过来了。在发现鼎信的系列环评的公众参与环节存在造假后，兰弟弟才想起来，2008年那个改变了整个三都澳区域产业发展生态的规划，在做规划环评阶段，他也没有看到过环评公示，更没有机会直接参与公众调查。

（凤凰网： 谭万能tanwn@ife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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