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外教在中国:没签证没年假 拿工资收到假钞

作者:詹佳佳,邱曼思

2015-01-29 第74期

“美丽中国”(Teach for China)的副总裁卡彭特(Linh Carpenter)称,2012年没法及时安置外教,是因为官方误传。他同时承认,那一年20%的职员在合同到期前就离开了。

编译此文只为反映外教在华生存状态,不代表凤凰网赞同文中立场和观点。

插图:莎拉•马泽蒂(Sarah Mazzetti)

走进位于成都的办公室时,克里斯(Chris)还以为这些人是在进行防火检查呢。他并没有被挤在中心前台、身着蓝色制服的执法人员给吓到。他在中国教英语已有好几个月,已经学会如何处变不惊地应对这些突发状况了。

接着,这些身穿制服的执法人员将所有外国人都抓了起来。克里斯意识到,自己也许惹上大麻烦了。他和他的同事被赶到一间教室里。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些执法人员来自成都市公安局。这些人把他们一个一个叫出去,单独审问。很明显,迪士尼英语并没为他们拿到在这个城市的工作许可,他们被认为是非法移民到了中国。

克里斯是一名英语外教,就职于“迪士尼英语”(Disney English)——迪士尼旗下的子公司,通过展示动画形象的滑稽动作教授英语。当被抓去审问时,这家公司告诉克里斯,“请相信迪士尼英语,我们会是你们的后盾,会照顾你们。”

像克里斯同样遭遇的外教,中国还有很多。《VICE》近期采访了许多在中国公立和私立学校教英语的外教之后发现,几乎每名外教都曾经历过一次或者数次的被迫劳动。许多在中国学校教英语的外教都称,他们的合同都是由一些以营利为目的的第三方中介操作的。每签一个合同,中介就会得到一笔佣金。这些中介所雇佣的老师,持有的往往也只是旅游签证或商务签证,而不是合法的工作签证。他们与一些并没有工作签证资格的外国人签合同,唆使有可能他们在申请签证时撒谎,在学校谎报学历;还拖欠工资,也不让他们带薪休假。

持旅游签证非法教书:工资信封里有假钞

2012年,在一家教师代理机构为他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之后,加拿大人大卫(David)买了一张飞往青岛的机票。尽管大卫说得很清楚,他并没有学士学位,但是这家代理机构还是向他发出了邀约。“他们不怎么在乎我有没有学士学位,称那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的一再保证显得很奇怪,因为许多学校都要求他们的外教拥有学士学位,并且中国政府也是这样要求的。不过,失去一名外教(无论他合不合格),培训机构可能会失去更大的利润。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得许多机构“敢于”触犯法律。

尽管有中介从中周旋,但是青岛的那家学校还是以大卫不合格为由拒绝了他。不过,那家代理机构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将大卫送到了上海。最终,上海的另一家机构接手了大卫的案子。但是,他们给他提供的是旅游签证,而不是工作签证。并且,在大卫在上海的几家学校任教期间,这家机构还从他的工资中收取了很大一部分提成。

“这样的骗局很常见,那些未能获得允许雇佣外教在中国工作的中介(或者雇佣方)常常利用非工作签证,让外教在中国非法工作,”一位美中移民律师在邮件中坦承。这些违规操作的机构还指导外教办理旅游或者商务签证。

这些代理机构清楚它们的所作所为都是违法的。就职于上海一家教师代理机构的鲁尼(Rooney,一位上海本地人)说,他上班的时候,上海警方来过两次,要求该机构出示其所负责的外教的工作签证。

“他们不停地警告我,如果外教没有工作签证,他们将会被赶出中国,”他说。他所属的机构说他们第二天就会把证件送去,但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由于没有工作签证,在中国工作挣钱根本不合法,一些公司干脆称外教为无薪实习生,每月把钱装到信封里交给他们。但是信封不能掩盖深层的问题。“在我收到工资之后,我发现有好几张是假币,”一位加拿大籍教师道格(Doug)说。“经理听了之后哈哈大笑,搞得我像个傻瓜一样,所以之后拿到薪水,我总是要把钱放在验钞机里检查一下。

由于持有的也是旅游签证,道格不得不每6个月就飞一次香港续签。飞机票会花掉他很大一笔钱,但代理机构从未给他报销。

莎拉•马泽蒂(Sarah Mazzetti)

非法雇佣外教,花费减少40%

每发现一位外教非法工作,省公安局就可以对相关学校处以10000元人民币的罚款,并且保有收缴各种非法收入的权利。不过。要想让他们的孩子坐在有外教的教室里学习,家长们交的学费差不多是这个数额的三倍。由于请了外教,培训学校能够得到更多的收入,许多学校都认为就算是冒再大的风险聘请外教也值得。

中国法律专家丹•哈里斯(Dan Harris)称,若非法雇佣外教,学校和代理机构的花费会减少40%,因为他们可以逃税,也不用为这些老师付保险费。

“代理机构并不想惹麻烦,否则它们的收入就会大打折扣,”Dezan Shira & Associates 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克里斯•德文郡•埃利斯说。“在中国有一个黑市,里边满是不合格的外教。”

“许多外教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触犯了法律,”他说。

中国政府规定,外籍教师在华工作,除了要有工作签证以外,还得获得国家外国专家局(SAFEA)省级办事处的工作许可。每个省(或者省级单位)对外籍教师的要求是不同的。北京和上海要求,外籍教师需要由学士学位和两年工作经验(或者对外英语教学证书)。

美国领事馆信息办公室官员贝尔(Wylita Bell)告诉我们说她不知道要获得合法的工作签证,需要满足哪些要求。美国驻京大使馆在网上发布了警告称没有工作签证千万不要在中国工作,其签证申请说明连接也出了问题。美国驻京大使馆并不能给美国公民提供法律建议。

大卫并不知道自己持商务签证在中国工作是非法的,并且,他也没有外教资格,因为他并没有大学毕业证。但这种欺骗太普遍了,甚至连一些有教师资格的外籍教师也常常发现他们处于十分不利的地位。

“他们说在等地方官员签份文件”

费尔利•尼克森(Fairley Nickerson)就是这样一位很有前途的外教。她是一位芝加哥人,毕业于斯坦福大学,普通话流利,并且想把教师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美丽中国(Teach for China)是一个非盈利项目,旨在减少中国农村教育不平等现象。对于尼克森来说,这似乎是个绝佳的工作机会。但是在来到中国之后,她发现,实际情况和合同上写的有出入。

根据尼克森和“美丽中国”一些校友的说法,该项目的最大捐助者之一曾要求该组织扩大到广东,但在2012年,“美丽中国”尚未得到政府批准,无法派遣新教师。但该组织却聘请了尼克森,并允许她自助搬迁到中国。

“一开始,他们没有告诉我们。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来了之后没有学校。最后,他们说他们正在等地方官员签署一份文件,他随时都会签”。但三个星期后,文件还没批下来。那些外教既不能合法教书,也没有签证,更无法获得报酬。

“领导让我们记住,这是在中国,这些事情经常发生”。三个月后,尼克森在上海找到新工作,这些经历让她感到沮丧,“我来中国教书,但我却没有教室”。

“美丽中国”(Teach for China)的副总裁卡彭特(Linh Carpenter)称,2012年没法及时安置外教,是因为官方误传。他同时承认,那一年20%的职员在合同到期前就离开了。

另一个给外教传达矛盾信息的例子是,当年的合同上写明“美丽中国”聘请这些人,并且支付他们薪水,但卡彭特否认这一点。

“我要假装美国人,又要假装加拿大人”

接受采访的许多外教透露,代理会在短短一天内,让他们接替着往不同学校跑,强迫他们去适应不同年级、不同水平的学生、不同教室规模的讲台,并把他们与学校管理人员隔离开来。这一招会将机构的利润最大化,他们能在每所学校分别收取费用。

当然,利润上升并不意味着外教的工资就会上涨。作为第三方,许多机构能从学校支付的工资当中任意收取回扣,然后再把剩下的钱交到外教手上。许多外教第一次来中国,都会找代理公司,但在一到两个学期之后,他们就会直接去学校申请全职岗位。一旦他们从代理的手爪中逃出,他们就会意识到之前蒙受多大的损失。只要能直接拿到工资,所有的薪酬都会上涨。一个美国人说,他的工资因此翻了两番。

许多外教还发现,即使他们所在的学校提供带薪病假和带薪年假,代理也会把钱扣下来。

律师霍多罗夫(Gary Chodorow)解释,由于地位非法,许多外教难以在中国追索。“最高人民法院去年决定,在中国非法工作的外国人与用人单位没有劳动关系。由于这项规定,这些外国人无法提出仲裁”。

除了钱财和法律上的斗争,外籍教师(大部分不会说中文)还常常发现自己孤立无援。虽然在某些省,非母语英语课程的教师必须是英语为母语的,但许多机构往往聘请来自法国、德国或古巴的教员,然后迫使他们对学校谎称他们的国籍。

来自南非的纳迪亚(Nadia)表示,“在某个学校,我要假装美国人;在另外一所学校,我又要假装加拿大人”。他在中国非法教学已有4年。

“在中国当老师,你需要某些文件。我没有,所以代理会帮我办妥。那当然是假的。来自俄罗斯的亚瑟(Arthur)说。他在上海几个公立学校教书,“我不以英语为母语,但我不得不假装我是”。

鲁尼(Rooney)透露,他的公司一共有20名职员,只有两个是地道的英语外教。即使是这些地道外教,代理还经常强迫他们说谎,以便能达到公司之前所承诺的教资质量(实际上,他们一直在提供一些次等教员)。纳迪亚的老板替她伪造了一份大学文凭,而且没有征求她的同意。

加拿大人道格说,他的老板让他告诉学校他拥有语言学学位。在被公司聘请之前,他从来没有教过书。当他被指派去上海一所小学的教一年级时,他被迫声称自己拥有丰富的高中教学经验,“这能够解释为什么我看起来没那么好”。

每天都与代理公司的机制做斗争,让许多外教感到巨大的心理压力。他们失去信心,生活紧张,健康堪忧,并深陷愤怒和不信任的精神泥潭里。最终,他们崩溃了。

来自美国的外教Jacob 称,代理机构已经拖欠他最后的薪水三个星期了,新学年都快要开始了。“我告诉他们,星期六我会来,如果还不给我钱,我会带上锤子砸碎他们的玻璃门,连带屋子里所有的电脑”。

尽管对教师素质和稳定造成负面影响,这些第三方机构仍然能获得与各地学校的合同。学校不喜欢与外国人打交道、不愿意申请赞助的签证权,形成了整个体制的惯性。

中国法律专家艾莉丝(Devonshire-Ellis)称,“校方只要遵守规则,他们就能获得既定的财政和管理利益。整个体系的监管糟糕透了,才让私立学校有机可乘”。

中文助教莎伦(Sharon)说得更直接些,“学校都不是很在乎教学质量”。

(文中提到的名字皆为化名)

编译来源:VICE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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