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6月30日到7月2日,约有200多名白家峁村民一直守在煤矿门口。村民们自己说“是按照县领导的指示”,被问及具体按照什么指示时,大家都含糊其辞,有人说给副书记打了电话,“那副书记接了吗?”“反正告诉他了。”成国信说。村民们以“把矿还给我们”为名,在三兴公司矿口的楼上想要赶走矿里三兴的人。这情绪高昂了整整3天,直到临县县委副书记带着一干领导班子成员到来。“他们开始劝说我们,因为当时矿上还有几十个人,我们要把他们赶走。”成国信一开始不愿意承认到底都做了什么,但后来他还是说:“矿上的人谁知道干吗的,我们不放心这些人在我们的矿里。”副书记向大家解释,尽管煤矿停产多时了,排水、排瓦斯、检修还需要技术人员,“他说这些都是必要的人,来维护这个矿的”。政府、警方也证实,那3天没有发生暴力事件,也没有肢体冲突。领导们为了维护秩序,和村民签下了一个协议。成廷顺就是签下协议的4位村民代表之一:“协议上先是说政府要每天派一个人来看看,矿上可以留30名三兴的人员进行日常维护。本来只有这两点,但是在村民的强烈要求下,又添上了第三条,就是白家峁村民自发组织人员来矿上照看,但必须保持在山谷口,不能堵在三兴办公楼门口。”山谷口离办公楼还有300米左右。
三兴公司和山西省国土资源厅都不服一审判决,为了捍卫来之不易的胜利,村民们在等待二审最终判决的3个多月里,就一直轮班守在山谷口。他们的守卫也多了些监视的意味。“里面有30个人,我们肯定得保持多于他们。”成廷顺和村民们一样,都以为敌对来自矿里现有的人。“我们不让他们出来,一般人也不让随便进去。只有供养可以出入。李保明的外甥有时还来谷口的餐馆,我们特别严加防范他,怕他和里面的人通风报信传递消息。”其实村民们依仗人多,等于把矿包围起来。不过“照矿”更多变成了村民们的聚会闲聊、打扑克、纳鞋底或者干脆聊天晒太阳,除了“防范”矿里的人,他们也不知道该进行哪些活动。“我们是接收煤矿。”成国信说,实际上还没到接收的时候呢。
这段时间三兴公司没有风吹草动,9月二审开庭,村子去了100多人旁听。尚未宣判就给村里带来种种猜测和传言。有人说省高院会翻盘了,到了10月7日,村里突然传来消息,说三兴公司组织了200来人去山西省高院上访。“这本来是我们的方式,他们居然也学会了。”成廷顺说,无论对方的上访是真是假,白家峁都决定还以颜色。10月9日200多名村民也去山西省高院门口“坐着”。当天下午村民被法警驱散和遣送回来后,还在吕梁离石的村主任成平顺,作为第一责任人,被太原市万柏林派出所带走,一直关到10月12日晚上21点释放。“有人说在哪里见到他了,也有人说那是假消息,但是他被放出来那天他告诉过我,说自己一出派出所就被一辆车子紧跟不放,他只好中途下车跑到山里躲了一晚上。15日左右他回过一次村子,让村民们帮着死伤了的家庭秋收和照管家人,然后就又不见了。”弟弟成廷顺说自己还担心着哥哥的安全,而至今村主任成平顺依然行踪不定。血案发生后,凭他个人已经无法控制白家峁的局势。
江湖终结?
而单凭一个三兴公司,白家峁不至于沦落至此。追溯到源头上,采矿权究竟是怎么变更的?外来者李保明是怎么站稳脚跟的?现在已知的一个关键人物,是基层政权的负责人、2003年至2007年的白家峁村主任成运强。按照顺序,成运强才是白家峁的第一位“老大”,李保明是他亲自从外地“提携”至此的。成运强2008年5月以“寻衅滋事罪”被临县公安局刑事拘留,判处有期徒刑4年。这个“老大”统治的时代才宣告结束。这是一年前另一个被法律制裁收尾的江湖故事。但成运强创立了白家峁的“江湖”,正是他遗留的巨大问题,酿造了这次惨案,他才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
2002年煤炭大幅涨价伊始,已经在外打拼多年的成麻禾(成运强小名)突然回到白家峁宣布要竞选村主任。“他是我们村最早出去的,和李保明都在胜利煤矿,他组建拉煤车队,一开始只有两三辆车,后来他自己有本事,又在当地混得开,车队越做越大,在外县都有自己的分号,开始在吕梁地区大范围地走车。”村里人对成运强并不陌生,曾经跟着成运强车队拉煤的司机成凡树说,“他结交的路子很广,煤紧俏的时候就他一个人能拉到煤,价格高的时候只有他运费最低。不过他也离开村子很多年了。”白家峁的村民们大都只对他敬而远之,成凡树说,“他的生意和势力范围都在别的地方”。
在三兴公司和省国土资源厅向法院提供的所谓证据中,几乎全是成运强的签名和印章。“2002年选举时他就200元一张买选票,就这样还是只有100多人投给他,大部分人当时更倾向选成新平。当时成新平已经当选,成运强却到林家坪镇书记那里去说,村里还有个人叫成兴平,村民们不识字分不清读音,肯定是选错了人,干脆把票平均给新平和兴平两人。于是成运强当选。”深深为此抱屈的成新平在2003年底还上访过。2002年成运强还未上台,三兴公司已做了采矿权变更的工作。此后成运强不断以自己的权力给三兴公司加码,所有的审核文件他都以责任人的名义签字,这些签字后来被法庭认定无效。2003年成运强第一次成为村主任,就招引来了关系极好的李保明给三兴做保卫科科长。“当时李保明还不怎么凶。”成廷顺回忆,“因为矿产量还不大,保明和麻禾都不够有钱。”
2004年此事被本村群众举报,成运强和镇书记都被撤职,这年白家峁出现名义上的权力真空,也是村庄命运的转折点。主任位子空着,成运强对待村民更霸道凶悍,三兴公司也抓住机会大肆扩张生产,产量从30万吨一下子提到90万吨。联手三兴公司的资本,不在官位的成运强和李保明,干脆制定了对村民的“铁血政策”。矿上有了一车煤收200元等等“上供”规矩。“我们就是从2004年开始挨李保明打的。”很多村民对于李保明的回忆都是从2004年开始。2005年再次选举,这时白家峁碰到了自然村合并行政村,另外两个村子并不享有煤矿所有权,但是却在政治上具有投票资格。两个村子的400多票被成运强买走,他这次名正言顺地当上了村主任。
在这片煤矿之上的江湖中,更凶狠勇猛的人终于上位。从2007年初,成运强和李保明渐行渐远。成依旧靠运煤车队赚钱,而李保明则培养了越来越大的势力团伙,他与成不同,没有车队也不做任何实体生意,只是“雁过拔毛”强行收费。对村民则用暴力换取沉默。“我们只知道李保明越来越有钱,而且明目张胆地作恶。成运强好歹也是个村官,不能在路口向来往车辆要啊!”成廷顺说。成运强制定的规则养肥了李保明这样的新生势力。邻近的虎山煤矿的小煤老板薛勤虎回忆,令成运强入狱的不是白家峁而是虎山煤矿。“李和成不知为何结仇以后,李渐渐把白家峁独占了,成只能去要钱,有些待不住,就也替人出头去管管地面上的事。”虎山煤矿的大股东强行购买几个小股东手中的股份,并雇佣黑势力团伙殴打对方,几次殴斗后煤矿停产,股东们又都想来抢煤。2007年10月9日,成运强代表一名股东带人前来,结果被另一股东的人把成的表弟成维秀打死了。这场混乱使成运强被逮捕,村主任再次空缺,白家峁彻底成了李保明的天下。
现在,村主任成平顺依然下落不明。对于白家峁村民,再一次怀疑“村子是不是又会落入谁手里?”他们现在的仇视对象有些无稽,是曾经在2003年到2004年担任过两年村副主任的成青有。他被怀疑早就勾结了三兴公司,知晓一切内幕。还有村民出主意说:“把他抓起来,打他看他招不招。”在这个混乱期,他们既不相信法律也丧失了理智。本刊记者找到成青有的时候,他连忙摇头:“我不是成青有,这事情我说不清楚。”在记者逼问下他又开始感慨:“煤矿公司和村民矛盾太大了,但是最大的矛盾还不是这个。三兴公司背后是谁在支持我觉得是查不查的问题。哎呀说不清楚!”他从自家院子向山下煤矿的方向急匆匆跑去,忽然回头甩了一句话:“农民在任何关系中,永远都是弱势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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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葛维樱
编辑:
马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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