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清华夜会“右派”
田炳信:1966年聂元梓的大字报出来后,北京从各部委抽调了500多名干部组成工作组。清华大学是谁去的?
蒯大富:组长是经委主任叶林,顾问是少奇同志的夫人王光美。当时我们都没想到主席和少奇之间有矛盾,他们可是国家最高领导人啊。我不过是从农村出来的,后来把刘少奇打倒了,大家都说蒯大富当年最早看出了路线斗争,那是吹牛,不可能。工作组进校后,秩序立刻就恢复了,说实在的也没错。
田炳信:你当时是什么职务?
蒯大富:班上的“文革”小组组长,每个班都有的。之前是清华大学广播编辑组的组长。
田炳信:舆论工具,笔杆子啊。
蒯大富:当时工作组的第一反应就是1957年的“右派”又回来了,蒯大富就是“右派”。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不可能和刘少奇站在一条线上了。我们和工作组斗争,工作组就开始围剿给他们提意见的人,速度非常快,效率非常高,到最后我们都感到自己就是反革命了。清华打了800多个反革命,我是头,第一号,叫“蒯派”。
田炳信:工作组把你树起来了,当时念大几?
蒯大富:大三,当时我已经准备着要被送劳改了,可做梦也想不到在外地的毛泽东突然就回北京了,刘少奇还以为毛是来支持他的,可毛回京后却说:“看到北京各大学学生运动被阻拦很痛心。谁镇压学生运动啊?北洋军阀镇压学生运动。”风向变了,谁也想不到,刘少奇于是赶快把我给放了。
田炳信:当时把你关起来了?
蒯大富:隔离审查,关禁闭,像现在的“双规”。几天后的7月29日,毛泽东说:“明天召开北京市文化革命积极分子大会,持有不同意见的同学也可以参加,比如说清华大学的
蒯大富。”这事是贺龙的儿子贺鹏飞告诉我的,他跟刘少奇女儿刘涛两人都是清华“保皇派”红卫兵的头。当时我连反革命的帽子还没摘啊,兴奋得不行,后来就去了人民大会堂,见到毛主席就表示不是反革命了。
田炳信:会堂里有多少人?
蒯大富:三层楼,1万5千人哪。
田炳信:当时哭了没?
蒯大富:没有。7月30日,贺鹏飞又通知说,今晚吃完饭到甲所来。甲所是清华最高级的一个小院子,当时唯一有沙发的地方,专门接待外宾。我问干嘛?他没说。晚上7点我就去了,一直没动静,我坐着也困了,大约10点钟就倚在沙发上睡着了,还打呼噜。大约是31日的凌晨2点,贺鹏飞把我推醒了说:“找你说话的人来了。”我揉揉眼睛赶快坐起来,只听门口一辆小汽车经过,跟着轻轻的脚步声就到了门口。一推门,我给吓坏了。
田炳信:谁来了?
蒯大富:周恩来。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周总理来了,我还没平反呢,而且是凌晨2点。我说:“总理,您怎么来了?”周总理问你是蒯大富?我说是,他说你坐。可我哪敢坐嘛。
田炳信:你就站在那?哆嗦?
蒯大富:真哆嗦,草民啊,没见过大人物。
周总理说“请坐,请坐”,我还是不敢坐。他的秘书孙岳说“总理叫你坐你就坐嘛”,我只好半个屁股欠在沙发上。
田炳信:哎呀,现在下级见上级都那样,原来都是跟你学的。
蒯大富:反正就是那个感觉。坐下后,总理说:“主席和中央派我来,想听听你对清华大学文化大革命的看法。你从现在开始给我讲文化大革命的一些事情,我向你保证,听你讲完最后一句话”。这是总理第一次向我保证啊。
田炳信:你很紧张吧?
蒯大富:简直不知所以。后来我镇静一下说:“总理,我向主席和中央保证,我下面讲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的真实的想法,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然后就开始讲。孙岳会速记,一字不落地全部记下来,刚讲了两三分钟,周总理也拿起个本子来记,他有时会打断我一下,说“这个再重复一下”。一会儿贺鹏飞进来了,他不叫“总理”,叫“周伯伯”,说:“周伯伯,我想进来听蒯大富汇报。”总理说:“我今天就听蒯大富一个人汇报,你出去吧。”把他赶出去了。过了20分钟,贺鹏飞又进来说“周伯伯,我们还想听蒯大富说”,他跟王光美熟,怕我告工作组的状。周总理说:“我都跟你说了,我就听蒯大富一个人说。你不许进来了。”从凌晨2点到5点,我汇报了3个小时,太阳都出来了。周总理就说:“我下面还有个会,今天咱们先说到这,我知道你还没说完,今晚我们在人民大会堂继续说,我派车来接你。”
毛泽东“炮打司令部”之谜
田炳信:你当晚又去了?
蒯大富:晚上7点我到了人民大会堂,坐下一刻钟不到,周总理领着两个50多岁的人来了,说:“这位是山东省省委书记,这位是你们省的省委书记,我带他们听你说话你不会反对吧?”一个总理两个第一书记,我敢反对吗?然后我就继续告工作组的状,从7点讲到10点又讲了3个小时。我说:“总理,我讲完了,我向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都是真实的想法。”
周总理说:“我马上向主席和中央汇报。谢谢你了。我今晚还有个会,没空陪你吃饭了,我请人民大会堂宴会厅的同志做了点夜宵,马上送来,再见。”然后和我握了下手就走了。你们注意啊,这天是1966年的7月31日。8月5日,毛主席《我的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就出来了,给刘少奇以致命的打击。所以我想起来啊,有点对不起刘少奇。
田炳信:这大字报真是毛主席写的吗?他是写在一张大字报上还是写在什么稿纸上?
蒯大富:这到现在还是个谜。
田炳信:写在纸上还是真写大字报,这是两个概念。
蒯大富:我没见过,也没人证明看到过。
田炳信:你都没看到,估计能看到的人也不多了。
蒯大富:我只承认文化大革命是两年时间,叫“狂飙年代”,我们正好处在风口浪尖上。
田炳信:我说得没错,你是个在文革浪尖和人生低谷摆渡的人。我说历史只有一只耳朵,很多东西进去了出不来……
蒯大富:薄一波当时问过我:“蒯大富,你是‘左’还是‘右’?”我说:“我是‘左’。”他说:“你极‘左’了就变‘右’了。”2002年,我独自去了一趟延安,在黄土高坡上,我第一次看到延安的宝塔山,让我十分震惊的不是熟悉的具有革命象征意义的宝塔山,而是刻在宝塔塔檐上的四个字:鸟瞰红尘。这是一种超脱,一种大度,一种局外的感觉。历史就是历史,不因你喜欢,他就像印钞机般大量地印刷;也不因你厌恶,他就像夜幕中的流星转瞬即逝。我想,事情过去28年了,许多事情的真相也大白于天下。从搜集历史碎片的角度,作一真实的记录,总比写那些歌星的绯闻、政客的无耻、商人的逐利故事更具新闻和史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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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田炳信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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