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电影与政治学习
康国华在缅甸参加的第一次战斗,就因为勇猛而荣立三等功:打完10发子弹后,康第一个冲了出去,扔出手榴弹,然后迅速卧倒。
康听见爆炸声中对方的惨叫,于是顺着声音冲上去继续射击。
康说,在中国战斗电影看的太多了,深深印刻在脑子里,冲锋起来根本不用学,就像天生就会一样。
勇猛成为知青战士的共同特征。一支以知青为主的英勇却伤亡巨大的部队,特务营侦察连,甚至号称“不硬的骨头不啃,不艰巨的任务不给”
勇猛的背后则是满脑子战斗英雄们的高大形象。
这些形象来自电影《上甘岭》、《英雄儿女》或是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他们是知青们参战前的绝对偶像。
常春光主动要求加入了特务营侦察连。
常的脑子里也全是战斗电影。他至今记得,知青们打仗都是挺着胸膛,半个胸口露在战壕外面——这令他们在很多年后被嘲笑为世界战争史上唯一挺着胸膛打仗的部队。
但常在第一次战斗就发现了电影和现实的区别:一番对射之后,常挺起胸膛想看看密林深处对方的枪从哪里打来。一名老兵赶紧让他躲到树后面卧倒。
一阵重机枪响过,常春光刚才探身的地上已被子弹打出了一条沟。
常春光的英勇令其担任了班长。一次战斗中,常春光头部被弹片击中,鲜血染红了双眼。常心里一横,既然受伤,不如冲出去和敌人拼命打死算了。
常抄起抢就要跳出战壕冲出去,被四名战友死死拖住,用担架抬了回去。
战斗异常紧张,政治学习也不比中国轻松。
每天早上,常、康和战友们面对北京的方向,手持毛泽东语录,高呼“祝全世界革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祝缅甸共产党主席德钦辛身体健康”。
晚上各班召开班务会,作批评与自我批评。战斗间隙对毛泽东著作的学习则从未中断。
中国派出的顾问团和缅共东北军区领导经常在战斗间隙为知青们做形势报告。
与电影相比,顾问团成员则是知青们现实中的偶像,包括解放军13军英雄师37师师长安玉峰。
偶像们告诉知青,无产阶级是不分国界的,你们的行动就是无产阶级行动。
但战士们还是发现了政治宣传、马列理论与现实之间的差异。
常春光发现被俘的政府军士兵同样是出身贫苦农民家庭,为了生存而参军。
常的另一个疑惑的是,缅甸盛产大米,农民的日子比大陆农民过的更加平和安稳,看不出有变革或革命的要求,也没有常想象中的阶级觉悟。
尽管当地也有土司、山官,但看不出明显的阶级压迫,农民们也没有想去消灭他们。
常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来拯救缅甸百姓的,还是来添乱的?
康国华也曾有类似的疑惑。一位缅甸老农叹着气告诉康,“人民军好是好,只是牛打架伤田埂,你们当兵的打仗,我们老百姓吃不消啊!”
仗打多了,康国华甚至对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理论逐渐产生了兴趣。
政治的变幻莫测加剧了这种疑惑。
1971年9.13事变之后,常觉察到北京外交路线的调整。这一年,缅甸军政府领导人奈温在北京受到了毛泽东的接见。
此后,缅甸政府军用军用飞机撒下大批传单。传单上印着毛泽东与奈温握手的照片。
在这之前,陪在毛身边一起登天安门城楼的则是缅共领导人德钦巴登顶——毛泽东和谁在一起,对知青们来说太重要了。
常春光有些动摇了。但缅共和顾问团的宣传成功地说服了他:中国政府和缅甸政府是政府间的关系,中国共产党和缅甸共产党之间是无产阶级兄弟党之间的关系。
知青们于是将其理解为,党之间的关系显然重于国家之间的关系。
被打散的部队
1970年,为打通北部根据地和中央根据地的通道,人民军展开了南下战役。此前,人民军连续打下了孟波、帮赛两大据点,力量空前壮大。
更多的知青在胜利的感召下跨国边界加入人民军,仅投奔康国华的就多达近20人。
这些知青都想着在缅甸建功立业,但迎接他们的恰恰不是浪漫的胜利而是残酷的失败。
南下战役以人民军惨败而告终:主力部队损失过半,根据地丢失三分之二。此后,大批知青又跑回了中国。
南下战役中,人民军派出6个营的兵力,秘密穿插到政府军控制区的缅甸第二大城市腊戌,进行破袭战,破坏当地的铁路、桥梁、机场。
人民军的猛烈攻势令政府军惊慌。常春光在形势报告会上得知,缴获的资料显示,缅甸总参谋部已经向全军通电,要求顽强抵抗三个月,争取国际援助。三个月后形势如无好转,将放弃城市,到农村展开游击战。
这份缴获的材料上提到的红卫兵数目为3000左右。
常、康都参加了腊戌战斗,刚到缅甸不久的蔡伟的第一场战斗也是在这里。
腊戌城几乎空无一人,飞机场的飞机也全部飞走。失去目标的部队只得转战火车站进行破坏。
常春光清楚地记得,《谁是最可爱的人》中的一幕在此被逼真地模仿。
一名知青原本在炮营。与《谁是最可爱的人》中的志愿军战士一样,他觉得炮营不能面对面地杀敌,不够过瘾。于是主动申请调到侦察营,获得批准。
攻打空无一人的火车站成为他到侦察营后的第一场战斗。
这名知青负责操纵火箭筒。按照操作规程,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发射火箭筒的士兵应该趴在地上,双腿分开。
但英勇的知青战士看到内燃机车头后,站着近距离就将火箭弹射了过去。
一声巨响之后,机车头被炸毁。一块碎片却划破了知青的喉咙和颈总动脉,令其当场死亡。
很多年之后,常春光隐隐约约地觉得,在落后的缅甸,内燃机车头当时全国也没几辆,就这么给炸了,似乎有些不太好。
中午,找不到敌人的人民军开始在离城区4.5公里处休息做饭。
突然天空侦察机盘旋,政府军乘坐军车迅速扑向人民军,从三面发起猛攻。
激战从中午一直打到天黑。人民军死伤近400人,乘着夜色仓惶撤退。
伤员过多,战士们轮流抬担架,部队几乎失去了战斗力。
一名中国顾问团团级干部阵亡,来不及抢回来的尸体上还带着整个南下战役的作战计划。
康国华的部队负责保卫总部,他的好友,北京知青沈大伟阵亡。子弹横飞,康和战友们冒死为他挖了一个深不到一米的坑,匆匆掩埋后撤退。
政府军步步紧逼,一些撤退不及的知青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蔡伟所在的一营则被突然命令渡过萨尔温江(大陆部分称怒江),后彻底失去了和大部队的通讯联系。
战役结束后蔡伟才知道,一营此时已经被牺牲掉,用来吸引敌军注意力,保卫大部队。
一营营长,缅甸传奇军人尹彭当即决定拒不执行过江命令。
天黑前,一营被政府军约8倍兵力团团包围——他们将在第二天天亮后被彻底消灭。
但尹彭判断出一条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小路可以通向包围圈外面,并用一公斤多鸦片成功收买了当地向导。
北京时间零点左右,士兵们用毛巾包裹好饭缸等金属物件,觑无声息地抬着伤员、弹药、牵着马匹,穿过政府军的团团包围往外摸索。
撤退途中的任何声响都会令全营覆灭。这令蔡伟记住了一辈子印象最深的两句诗:
“幽溪鹿过苔还静,深树云来鸟不知”。
第二天,政府军发起猛攻时,蔡伟已经走出了7个多小时。
由于还没走出政府军控制区,饥饿难耐的人民军始终不敢停下来煮东西吃。
太阳出来了,蔡伟突然看到坝子(山间的平地)里大片草坪中的一个景颇族小教堂。一名披着长发的西方修女正在弹钢琴,一群白色短裙的景颇少女翩翩起舞。
蔡伟惊呆了,突然糊涂了自己为什么要来缅甸打仗?
三天后,蔡伟的部队终于与大部队会合,并成功回到了人民军控制区。但蔡伟所在的连却在最后关头又被政府军堵回了密林里。
蔡又在密林里与政府军搜山部队周旋三天后,被张奇富(坤沙)的部队收容,后辗转回到人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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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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