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书生就书生吧,不会打仗,不懂军事,只能在纸上作作门面功夫,有些书卷气倒也正常,不过孙阁老、袁县令二位在《明史》中可是充的“光辉形象”,俗称大能,所以这文、武两样,虽说不能双全,但较之王同学总也不能全废吧?若真的全废了,那王同学客串那片绿叶也真的太难混了,但可惜的是就有那么不幸,他们二位跟王同学一比,攒的墨水也都不够多,尤其是袁县令,差得还很远。
阎会长研究袁崇焕很花功夫,他曾和俞三乐老先生一起出了一本《袁崇焕资料集录》,其中收集了几乎所有有关袁崇焕的资料,从明清的一直到近现代的都有收录,莫乃群的序中评价说:“广求博采,兼收备载,取材丰富,是为前所未有”。其内容虽说丰富是够丰富的,可就是袁崇焕本人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一些诗几首、奏议几疏、议和信几封等等零散的碎片,没有一本成书的著作,而对于后世史学研究来讲,那些碎片除了有助于研究他本人以外,就基本没有什么价值了。
先前,我等草根曾经以为袁崇焕果真打死了努尔哈赤,因而爱新觉罗一家对他是恨之入骨,以至于文字狱期间就把他的书稿全给毁禁了,所以现在才是一片空白。但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乾隆还八方打听老袁有没有后人来着,连儿孙都想抱养,根本看不出是祖上有仇,反而像是再生父母、救命恩人一般。
再往后由于老袁名头太大,都想沾光,以至于《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上显示祖籍在“沈阳地方”的汉军正白旗的袁氏包衣中也有人号称是他的后人(可老袁祖籍广东),还居然写进了《清史稿》[12],说是老袁的遗孤流落到了关外,说得是绘声绘色、有模有样的,不过老袁的妻妾都崇祯被发配二千里外[13],而且是向南方走的,再怎么发配也不会发配到后金的地盘上去,所以照此来推测,即便有所谓流落关外的,估计也是没有名份的(俗称二奶)。这事情是否属实我们暂且不论,不过依照这样的行情,估计老袁若真有什么书稿也应该不会在禁毁之列,而现在之所以一本都没有,那确实是因为老袁不是那块材料。
孙老师呢当然就不同了,虽然他老人家“武不能定国(招致惨败),文不能安邦(挖空财政)”,但作为“书生”还尚能著书立说,比袁同学一片空白要强出许多。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人家孙老师是教书先生,书生韵味还是很足的,也好编个书稿。
比如,自己的奏疏凑一本,守辽的事迹也算一本,自己的随笔、诗稿也合一本,其他的活儿也揽,如高阳县的县志也算一本(孙大人祖籍高阳),这个套路几乎是个惯例,但凡感觉自己有些书卷气的人通常都是如此,也没太多新意,该系列分别对应的是孙大人《督师奏议》、《督师全书》、《高阳集》、《高阳县志》等相传而有之的著作。另外,孙大人似乎官瘾不小,对为官之道颇有兴致,相传还有《古今中官志》这样的著作。
而孙老师最为有名的书稿要算《车营百八扣答说合集》了,这是一本记录车营战法、阵法以及练兵方略的书籍,所以对后世具有些研究价值,只不过对于当时,貌似少了些实用价值,因为孙老师在辽东混迹那么些年,战绩实在乏善可陈,就连以“光辉形象”载入史册(明史)的部分,也只有败仗的记载,而没有胜仗的记录(想吹嘘一把都难)。
若将孙、袁二位大能攒的这些墨水跟那位因被视作“废柴”而声名狼藉的王同学一比,就确实显得寒碜了点儿。王同学出生于河南浚县,据浚县的资料介绍,他跟孔子那位高足——子贡是同乡,其一生著作甚丰,有《越镌》、《历代山陵考》、《海防纂要》、《总部疏稿》、《经略抚齐中枢疏》、《龙沙学录》6卷、《通漕类编》9卷、《岱史》、《辽记附述》、《辽评纪要》、《评辽续记》、《兰江集》、《宝善堂集》、《西坡漫稿》、《西湖小草》等[14],涉猎极为广泛。
其中,《越镌》、《海防纂要》、《通漕类编》三本被后世广泛用于研究明代航海、贸易、海关、海防、军械、战阵、经济、地理、航运、船舶、漕运、河渠等方面,这三本书之所以研究价值高,都是因为王同学善于将自己官任上接触到的案例、资料、体制等系统的编纂成书。
《越镌》中详细记载的大量通商案例很是宝贵。
《海防纂要》里除海防理论外,还有戚继光战车中轻车的详细资料,福船、广船的制造方法及其优劣详解[15],显示钓鱼岛、黄麻屿、黄尾屿、赤尾屿在明朝就属于中国的版图海航路线图(针路[16]),以及在当时来说还比较新潮的观念——世界。
《通漕类编》则是有关明代漕运、河渠、海运、海道等方面的详细记载。
而王同学最为出彩的著作当属《三朝辽事实录》,此书对后世研究明清鼎革期间的辽事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关于明清鼎革的史书文献可谓繁多,《三朝辽事实录》之所以能脱颖而出,主要是因为成书的体例。
在明末清初,修史书的文人很多,有壮志未酬的、有心怀鬼胎的、有文过饰非的、有专供御用的、有指点江山的、有道听途说的、有一泄私愤的,也有扰乱视听的,还有专门跑来凑热闹的(比如朝鲜),反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些所谓史书一般都没有学术规范,讲求的是要主观不要客观,要的是说辞而不要依据,只要能自圆其说,只要写得高兴,就怎么写都行。
如此的滥竽充数之下,相互抄录也大行其道,一个事情,你抄我的,他再抄你的,别人再抄他的,最后不论是否属实,在大家众口一词之下,不仅可以互为奥援,而且大家都还避免了“孤证不立”的尴尬,往后时间一长,若再有后人来修史,一看各种“史料”都众口一词,那即便是假的也能成事实,如此修史还不如不修。
以上这些史书的行文体例都很不规范,大多是作者直接以叙述的形式讲故事,这样很容易夹杂私货,有时讲着讲着,讲不通了就干脆编一通理由,对不对无所谓,只要能把事情说圆就好,也并不讲求引证、实证这些规范。所以,这些所谓史书文献没有太大的史料价值,充其量也就能反映一下当时的舆论走向(跟小报差不多),对于探求历史真相非但没有帮助,反而还有扰乱视听的效果。
当后世研究者在面对这一堆所谓“史料文献”的时候(其实是小报),如果是想弄清楚历史真相,那只有头大、头晕的份儿,因为每一本史书的内容都能算是一路诸侯、有此一说,对于这些说辞很难进行取舍,凭什么信这本就不信那本呢?不过,也有人乐于接受这样的状况,原因很简单,既然谁说了都不一定准,那只要巧妙运用其中某些史料,“旁征博引”一番,历史就将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所以,但凡看到有人搜罗一大堆“史书”来标榜自己的说辞是所谓“真史”,大家就要小心对待,谨慎从事了,因为此人或许别有用心。
不过,史实就是史实,真相就是真相,它们并不会消亡于众多各执一词的小报之中,更不会任人涂抹篡改,真正能留存事实、去伪存真的文献,现世之中虽然不多,但却不是没有,这些文献就是各个历史事件里,那些当事人的奏章、疏议、上谕、往来信件等原始文本,俗称第一手资料。
这些第一手资料可以将某个历史场景之中,当事人的意愿、判断等主观信息,以及事件本身的细节,准确无误的反映出来,这显然对于探求历史真相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作为第一手资料,原始文本的公信力之强,放在今天甚至可以作为法庭的呈堂证供,而那些二手史料最多能算是舆论报道,开一卡车来也抵不上一句呈堂证供(货真价实的一句顶一万句)。
而王同学的《三朝辽事实录》就堪称是一本“第一手资料合集”,此书的体例相当独特,全书基本上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王同学广泛收集的万历、泰昌、天启三朝关于辽东战事的奏章、疏议,他将这些第一手资料原文照抄下来之后再按照日期归档,这个部分是全书的主干;第二个部分是王同学以按语的形式在部分奏章后批注的一些评论,主要是谈谈这些奏章内容有没有夸大其词,后来事情是办成了还是砸锅了,原因究竟是什么,以及写奏章的人有没有口是心非、自食其言之类的。
就史料价值而言《三朝辽事实录》中收集的奏章、疏议自然是不言而喻了,这些第一手资料跟之前那些滥竽充数的文献有着本质的区别[17],所以此书成为了研究明末辽事的重要文献之一,就连《明史》也频频使用王同学书中抄录的原始文本,只是使用方式比较独特——歪曲篡改、添油加醋、掐头去尾、断章取义等等应有尽有,这些在前面已经有介绍,这里就不赘述了。
总之,要认识一个真实的王在晋就别看《明史》,因为对于王同学《明史》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真实的王同学到底什么样,反正在《明史》里他就必须是废柴一个,可以没有理由,也不需要逻辑,结果如此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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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者不臣
编辑:
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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