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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名妓赛金花
当然,这个世界到什么时候都有不凑趣的人,在大家都在宣扬赛金花的救国事迹的时候,还真的有人出来煞风景。当时作为没有跑掉的同文馆的学生,后来因帮助梅兰芳走出国门而闻名的戏剧理论家齐如山就告诉人们,赛金花的确跟德国人混过,但只是些中下级军官。他亲眼所见,赛金花与一群德国下级军官在一起时,看见瓦德西过来,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身为当时北京城如凤凰一般稀罕的懂外语而且敢跟洋人打交道、并因此与八国联军做了不少生意的人,齐如山的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其实用不着齐如山出头指证,稍微细心一点的人只要用脑子想一想,就会发现所有的瓦赛故事包括赛金花自己的叙述,都充斥着前后矛盾,只要做一点考证功夫,西洋景就会不拆自穿。然而,从庚子以后的几十年里,想要了解真相的人并不多,不仅没有人愿意去考证事实,甚至连用脑袋想一想都不乐意,显然大家宁愿相信明摆着荒诞不经的瓦赛神话。不仅鲁迅病重将死的时候,发现赛金花被我们的剧作家封为了“九天护国娘娘”,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一部描写戊戌维新的小说,依然沿袭了当年的赛金花救国传说。也许在今天,知道这段公案的人们中,还会有人相信赛金花真的与瓦德西有过那么一腿。
自然,高张道德主义的大旗,谴责赛金花们丧失民族气节似乎是没有多少道理的,至少在今天看来不那么理直气壮。我们不可能要求所有操皮肉生涯的人都具有羊脂球的觉悟,就是羊脂球,最大的可能只不过是作家为了谴责法国的正人君子而制造出来的一个虚幻的形象。二战结束后,巴黎街头那一群群因与德国人睡觉而被剃成光头游街的妇女,似乎说明法国女人的道德意识并不比落后的中国同类强多少。男人丢了城池,却让女人去坚守民族主义的阵地,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更何况,妓女皮肉交易是她们的生计所系,既然我们不可能要求在异族统治下的所有人一并殉国,或者一起上首阳山学伯夷叔齐,那么就没有理由谴责妓女与外国人做生意。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事情走到了另一个极端,预料中的谴责声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颂扬的赞歌,而且唱得响遏行云,未免让人感到有些肉麻。仔细想想,其实谴责也罢,颂扬也罢,喜欢编故事和传故事的男人的心态其实是一样的,不过是将本该自己负担的东西卸到女人肩头去,开始是指望女人用莫须有的法术抵御洋人,然后又指望女人用她们的身体来救国救民。
汉人的妓女,尤其是名妓们,仿佛一直都系着特殊的民族情结。明末清初的时候,有李香君和柳如是们身体力行着民族大义,到了清朝快完的时候,又轮到了赛金花。虽然名妓们前后的行为似乎有些异样,但男人们对她们的寄托却差不太多,总是幻想自己担不起来的事情可以由女人撑起来。只是男人们的期望值随着时代的前进愈发低落,在明末的时候还敢幻想着“自己”的女人通过抗争不叫异族染指;在洋人刚刚打破大门的那会儿,跟洋人做生意的妓女还特别叫人看不起,被讥为“咸水妹”;可是到了八国联军打上门来,跟洋人睡过的妓女,不仅身价百倍,而且还被赋予了救国救民的光环。也许,到了连国人最后的杀手锏——义和团的“刀枪不入”都失灵的时候,男人们,尤其是某些号称知书达理的男人,于是只好指望女人的身体了。